第十四章破庙
死不瞑目的脑袋咕噜噜在地板上滚动,脖子的切口处突然冒出粗肥的肉色触手,软绵绵的又极具有韧性,死白的肌肉如波浪般挪动,四肢突然崩裂,血乎乎的洞口里也伸出粘稠缠绕的触手来。
“不好!是怨蛊教的虫人!”
邬爱雪认出了这些鬼东西,满脸嫌恶。
没想到北州表面太平,实则已经渗透进了西州的势力!
从肚脐眼生出的触手一分为二,每个肉肢上都挤出一个眼球,恶意满满地盯着邬爱雪,恨不得把她的肉撕下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尸行国的叛徒冥烬啊!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把你抓回去领赏!哈哈哈!”
另一个满是贪婪:“西州的叛徒跟我们回去受罚!我们不抓你,尸行国的人也要抓你!你跑不掉的!”
虫人是西州怨门的恶毒手段,把虫卵埋进人类体内,等到卵成功孵化,这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供蛊主驱使的“虫子”,虫子也是分等级的,最低等的肉虫人,最高等的蝶人、蜘人,实在是害人不浅。
两个虫人同时向邬爱雪攻击,她握紧噬心,挥剑砍断几根触手,横滚几圈,躲在柜门后,心想不能在客栈和他们动真格的——
这样就算能杀了他们,自己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得换个地方!
“舒玉琴,跑!”
关键时刻她还记得角落里还躲着一个女瞎子,邬爱雪抓住那雪白的衣领就往窗外一跳,没注意到后者扔出几个茶杯,登时把虫人狰狞的触手打得断裂,血液飞溅。邬爱雪踏上噬心剑身,极力催动,流星一般御剑飞出寒山村。
“就在这吧,要飞回秘境入口了!”
邬爱雪抱着舒玉琴跳下剑身,她对女子素来温柔有耐心,将她轻轻放在树下。
一轮皎洁圆月当空,舒玉琴靠在树边,脸色苍白,连连咳嗽,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痨鬼样。
“歇会儿,咳咳,我不大舒服……”她用雪白的帕子捂住嘴巴,再拿下来时白色的帕子上绽放数朵梅花,她的眼睛亦看不见,白纱飘舞,四处看了看,视野一片漆黑,“这里是何处?”
邬爱雪抬头一看,微怔。
因缘巧合,她们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庙。
这庙可真破啊,相比已经荒废了十多个年头,斑驳的牌匾上看不清名字,两边的油灯台空无一物,全是灰尘和蛛网,大门残破,花木凋零,毫无生机,正殿的石像已经没有上半身,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菩萨。
舒玉琴提醒她:“我在客栈里听人说起过,寒山村附近本来有一座香火鼎盛的送子观音庙,后面不知为什么一点都不灵了,而且庙子里的花花草草死了个精光,后面这庙就没落了,再没有人来。”
送子观音庙?
邬爱雪脑中灵光一闪,却有点没有抓住。
邬爱雪沉吟:“这里似乎也不大安全,他们说最近在闹鬼,至于是真鬼还是假鬼——”
就在这时,邬爱雪后背森寒,一个皮球大小的脑袋飞了过来,她跳飞躲开,皮球脑袋嘻嘻一笑,砰的一声炸开!
血肉飞溅,如红色大雨罩在邬爱雪的身上,带有腐蚀性的血水把她的衣服弄得破破烂烂,侵蚀皮肤,显露出皮肤下深红的肌肉肌理。
她浑身都是腐蚀的烂洞伤口,血洞里流出鲜红的血,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
修士们最讨厌与尸修怨修对战,场面过分恶心,打完一场身上总是很脏。
“冥烬不想死得太惨,劝你速速投降,西州通缉令上点名,最好是把你活着带回去!你看看,你看看,你师父还是心疼着你呢!”
“死了也值一万灵石!”
两人的声音一高一低,在邬爱雪的耳朵里无异于苍蝇嗡嗡乱叫。
冥尸老儿心疼她?
她登时恶心得快把隔夜饭吐出来!
眸中杀意闪烁,邬爱雪闪躲得极快,如游走的鬼影,她握紧噬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在秘境之中,她学到了万千莲花琉璃不到百分之一的剑意。
逃离时,千钧一发,勉强用微弱的风丹使出了红鱼飞舞的招式。
不同的灵气使出同样的剑招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那现在,她倒要看看自己最擅长的尸丹来试试能有什么变数!
眼盲心不盲,那两个虫人的存在如黑色的雾气一般引人注目,旁边的绿色光点应该是舒玉琴。
“你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么?”
“哈哈,我要你的手脚都砍断,做成人棍,这样方便带回去!”
虫人们触手喷出,狂笑而来。
舒玉琴咳出一口血,紧盯着黑衣少女,她手中握着一根树枝,青色的风灵围绕飞舞,似乎正在犹豫……
在场的唯有噬心,为少女身上蕴含的巨量尸气感到吃惊——
能有这样的灵气,邬爱雪不可能只停留在筑基期才对。
噬心忽然灵体一轻,急速下坠。
回过神来,它竟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个血红的大坑里摆满了腐烂的尸体和游动的毒蛇,那些蛇在尸体的孔窍中滑进滑出,有的从空空的眼眶里冒出来,有的从张开的口腔钻出来……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尸体成山,层层堆叠,竟是个万人坑!
“别、别过来!啊不要!”
面对游爬过来的群蛇,少女满脸惊恐,转身扣抓坑壁,五指流血,指甲抓得裂开,却怎么也爬不上去,那些蛇如同上漫的海水,淹没她的身体,将她也拉向腐尸的地狱……
“哈哈哈!我的好徒儿!恨吧!恐惧吧!害怕吧!这些都会成为你的力量!”
蛇坑边缘,一个双眼凸出、满脸皱纹的老者仰天大笑,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恶毒的意味。
“姐姐!姐姐!不……”
老者身边的小少年消瘦至极,衬得眼睛极大,他望着蛇坑里的姐姐,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心如刀割,比杀了他还难过。
扑通一声,邬嘉玉没有尊严地抱住老者的腿:“大仙!我给您跪下了,求求您不要这样害我的姐姐,求求您!大仙人,我给您磕头,磕一百个头!要不然让我去吧!我也会的!”
不在乎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的仇人,砰砰砰连磕了十个响头,邬嘉玉再抬头时额头血迹斑斑,几乎可以看到血肉下森白的骨头。
“去你的!”冥尸老儿一脚把少年踢开,摸着胡须得意大笑,“若不是为了我的好徒儿,早就把你这拖油瓶杀掉!”
似是没听到老者的侮辱,邬嘉玉继续砰砰地磕头,仿佛把眼前的仇人当成自己的再生父母。
“求求您,求求您,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老者嘲笑:“真是条好狗!好狗啊!”
就在冥尸老儿感到无聊的时候,少年却猛然抬头,掌心中突地喷出血红的气团,魔气很快缠绕在冥尸老儿的脚踝上,他唇角亦流出殷红血液,眸中装满滔天恨意,触目惊心,他早已不是白云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
“老妖怪,去死吧!!!去死!!”
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冥尸老儿差点着了他的道被拉进蛇坑。
“你这小杂种!从哪里偷学的本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冥尸老儿飞身上来,勃然大怒,褶皱密布的枯手力气大得惊人,紧紧掐起邬嘉玉的脖子。
坑洞里的毒蛇们看到新的食物兴奋吐信,眼冒幽光。
他苍老的脸上写满了狰狞恶意:“看到了么,我的好徒儿,你不想你弟弟去死,就乖乖听我的话!念动口诀,引尸气入体!”
邬嘉玉绝望挣扎:“不,姐姐,你别听他的,你修了尸气,就再也回不去了!”
面目全非的少女终于动了,她一口气扯掉身上吸血的毒蛇,尖锐的毒牙甚至还留在她溃烂的皮肤里。她认命地打坐,念口诀,引气,像个麻木的机器,源源不断的黑气钻进她的七窍,蛇坑里的尸体腐烂得更快,很快变成一个满是人骨的大坑。
盯着少女被黑气几乎淹没的脸,嗜血这才惊觉,这是邬爱雪!
这是邬爱雪的记忆啊!
记忆里打坐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噬心的视线仿佛与她撞了个正着,紧接着排山倒海的尸气挤进了它的灵识!
好痛好痛……痛得要死了!!
噬心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到极致了还死不了!!
邬爱雪,在西州就是过的这般日子么?
噬心吓得猛然睁眼,呼吸急促,冷月孤照,云雾缥缈,古寺庙头挂着锈迹斑斑的八角铃铛,它又回来了!
这一瞬间,邬爱雪亦是睁眼!
清亮的眸子已没有眼黑眼白,只有无数的黑雾汹涌澎湃。
杀气、怨气、尸气,无数男男女女的咆哮惨叫哀鸣化为无数条小小红蛇,虽不再是那碧谭中华丽精致的仙仙红鱼,却一样组成了飞桥的形状。
“不……好像有点不一样?”
红蛇们不是组成的桥,而是一头比山还巨大的炼狱巨蟒!
污泥黑潭之中升起灌木丛般的白色手骨,重重叠叠,传来地狱深处冤魂的惨叫哭嚎。
巨蟒逡巡于黑潭之上,它猩红双瞳,毒牙锋利,无数口水滴答砸落,所过之处全然变成不可踩踏的腐蚀之地。
“嘶嘶……”它发出死亡的低鸣。
巨大的阴影覆盖,两个虫人瞬间被吓破了胆,裤/裆都湿了。
“啊啊啊啊求求你!我的灵石都给你!啊啊!”
“不要啊啊救命啊啊啊!”
看到猎物逃走,炼狱巨蟒死死咬住虫人的腰腹,高个虫人被横腰咬断,满脸的不可置信,上半身还在蟒的嘴里,下半身就已落到了地上,内脏混着鲜血飞溅,染红了一地的荒草。
另一个虫人喷出无数触手,还想逃跑,邬爱雪又是一剑红光飞去,红蛇尾巴掀扇,尘土飞扬,把虫人拍成肉泥。
死了,全都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邬爱雪这才安心,精疲力尽,缓缓跪坐在地。
“嘶……”
从肚子上传来阵阵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虫人捅破了一个苹果大小的窟窿,随着她的呼吸能够看到收缩的脏器与颤动的肋骨。
她撕下布料暂时堵在破口上,用剑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查看尸体。
在幻象中虫人们明明是被蛇给咬死、扇死的,但尸体的呈现却不是一回事。原本死于撕咬的高个虫人,看起来像被剑从中间一下砍断,而原本死于碾压的矮个虫子此时看上去死于高空坠亡。
炼狱巨蟒只是剑气的具象化。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蛇,有的只是邬爱雪。
此时的邬爱雪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小心走到那些碎肉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在肉块里看到了两只深红色不停蠕动的肉虫子,那用噬心把虫子挑出来,用储物戒指里的盒子装起来。
这是控制虫人的关键,已经孵化出来的虫卵,血吸虫。
这是个好东西。
更高等级的虫卵,邬爱雪不会运用,但是这种初级的,她见过苗晶灵用,偷偷学会了。
血吸虫一离开,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化成了两滩血水。
“总算结束了……”
邬爱雪无力跪倒,脸色煞白,唇角流血。
“快点吞下。”
舒玉琴满脸担心,她闻着浓重的血腥味赶到邬爱雪身边,从怀中掏出止血的药丸喂给她。
“你先不要动,可能会有些疼。”
舒玉琴念动咒语,地上的野草忽然抽条般的生长,变成柔化无比的天然绷带,散发着点点治愈的绿光,舒玉琴用它们包扎好邬爱雪的伤口,忽然听少女唔了一声,低头歪倒在她的肩膀上,脑袋搁在她的脖子边。
那扑鼻的血腥气更浓。
无法想象,少女到底流了多少血。
可惜她看不到……
舒玉琴脸色冰寒,手上包扎疗伤的速度愈发地快了。
“琴琴……”少女靠在她怀中倏忽低低说道。
舒玉琴难得恼怒:“别告诉我你想说遗言了!还早得很——”
少女抬手捏捏她的脸,手上污血在她光洁无暇的脸蛋上留下五指的痕迹。脏兮兮的,一股铁锈味,素来有洁癖的舒玉琴竟然没有躲开。
邬爱雪亦是难得温柔:“有你真好啊。”
可以免费治疗,免费包扎,免费吃药,不用给钱。
有你真好啊。
这么一句话,像片羽毛,轻轻飘飘,落进心里,涟漪阵阵。亦或是,一缕阳光照射在久死的枯木上,点点嫩芽破身而出,还有点痒。
冷白的脸烧作一团滚烫的红云,一没留神,舒玉琴把压箱底的丹药都掏给她吃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锦囊,舒玉琴:“……可恶,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