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家也都歇得差不多了,麻烦替我先去四处学馆打听,问问别人知不知道蔡邕蔡中郎住在何处。”
襄阳是荆州重镇,自然比徐州安定了很多,杨瑛先带众人找了间客舍美美睡了一觉,才向手下的士兵吩咐道。
她曾经向蔡昭姬推荐过荆州作为藏身之地,说刘表敬爱士人大儒,如果蔡邕畏惧董卓追捕,可以向他请求庇护。
刘表将行政核心与多数官学都设置在襄阳,以蔡邕的学识能力,就算不能在他任下为官,也必定会被聘请去授课。
杨瑛并不想孤身一人跟刘表身后的荆州贵族斗智斗勇,若能借一借蔡邕的名望人脉,便可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她没有劝动袁绍的信心,只能从历史上同样坐视刘备失败的刘表身上下手。
刘表单骑定荆州,自然魄力非凡,但同时也带来了明显的弊端——他在统军事务上太过依赖蒯,蔡两家当地豪强,而且如果没有贵族出身,怕是同他说不上话。
但巧的是,蔡邕父女也姓蔡——虽说最亲密也不过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但同出一姓,总比区区刘备派来的使者强多了。
谢天谢地,现在攀关系的时候,她还能自称一句弘农杨氏之女,杨瑛忍不住想。
她先前骑马赶路太久,睡醒以后,更是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止,只能一边推演着自己的说辞,一边往自己腿上锤打。
只是她还没松快多久,便有几名仆役簇拥着一位年轻妇人涌入了这家简陋的客舍。
杨瑛还举着一只拳头,与她面面相觑半天,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的失仪辩解,蔡昭姬已经毫无形象地向她扑了过来。
“真的是你!瑛娘!真的是你!”
蔡昭姬拉着她的手,竭力忍住呜咽,装出一副端庄的样子:“你长高了好些……最近怎么样?我和父亲一直在找你!”
杨瑛先前扮作男人藏在军中,不好张扬身份,后来又准备离开曹操,更是刻意隐瞒,蔡邕一个文人怎么可能打听到呢?
“我很好啊。就是先前到处都在打仗,实在不知道怎么找你们。”杨瑛连忙笑道。
可蔡昭姬与其他男人相比可要细心得多,她摸了摸杨瑛的两条胳膊,面色逐渐变得困惑又惶然:“你的左手怎么了……”
虽然华佗医者仁心,用针灸技法帮她调养了旧伤,但总还是不能恢复原样的。
“没什么。”杨瑛安慰似的耸了耸肩,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个闺秀样子,忍不住还是笑了。“阿姊现在仆婢环绕,我却存身陋舍之间,何不发一言相邀乎?”
蔡昭姬似乎想笑,又似乎想要叹气,最后还是抬起手戳戳杨瑛的眉心,回头吩咐仆役,将杨瑛连部下先请到蔡家去。
“只有阿父当年的同僚还在叫他蔡中郎。一听说来打听的人是杨家人,我就猜会不会是你。”蔡昭姬替杨瑛倒了些蜜汁,对她解释道。“我原本跟着阿父在官学中念诗书,但现在要陪你你,就先不回去了。”
女儿跟着爹念书天经地义,她也并非云英未嫁,不能踏出闺中,大不了就跟男学生隔开。
“往后还能在蔡世伯的门生中再挑个可心的郎君。”杨瑛也笑着逗她。
卫仲道已经故去许久,蔡昭姬早就放下了这段少年姻缘,闻言也并不羞涩,回答得很认真:“还没寻出个与我般配的。”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亏心——杨瑛很想拍巴掌。但蔡文姬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悄声问她:“瑛娘如今也还没有可心的人么?”
“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杨瑛也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从身边取出一方小小的官印。“我现为左将军刘备手下一名主簿,此来是想要替他面见荆州牧。可惜人微言轻,还望世伯替我引荐。”
其实杨瑛原本不急着做官,想先摸索情况找个合适的位置,刘备坚持要给她先封个闲职,不至于以白身同刘表论交。
蔡昭姬闻言自然十分惊讶,但一时想说的太多,最后还是将话题略过:“那待阿父讲学归来,你再同他说吧。”
她抬高了声音,唤来婢女去给蔡邕传信,告诉他等教完了课业,,立刻赶回家中,不得延误。
“荆州真的是个好地方。”两个人不再讨论什么大事,只是喝着蜜水闲聊,蔡昭姬不禁感叹道。“就算不比当年陈留家中的富贵,可得简册书田为伴,足矣。”
杨瑛也轻轻笑了:“是啊。”
荆州牧刘表近些日子简直焦头烂额。
被他收留屯驻在宛城的张绣,近日竟然被高官厚禄收买,转而投降了曹操。
刘表自觉荆州岌岌可危,恰逢袁绍与曹操都派遣了使节来,都希望荆州归附。
曹操如今迎奉了天子在许都,四邦臣服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他先派了狂士祢衡来欲陷自己于害贤恶名,又对韩嵩许以官职,想要让他送儿子入京为质,都让刘表十分不快。
他正心中焦虑,举棋不定,恰逢此时荆州官学的蔡祭酒声称新得了一本治世奇书,请他屈尊前往一同观看。
刘表与蔡邕时常坐论经书,十分投缘,故而虽然心怀疑虑,但又想着去看看总没坏处,便轻车简从,前往蔡家。
“伯喈所说的奇书,现在何处?”
二人相互叙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刘表迫不及待地问道。
蔡邕笑了笑,轻轻击掌数次,早有仆人抬来了一架细竹屏风,摆在堂下:“还请使君暂歇,少时自来。”
刘表一时也不知道蔡邕在卖什么关子,只得按捺住好奇心,耐心等待,不多时,只见莲步姗姗,竟是一个容色过人的年轻女子缓缓步入堂内。
杨瑛向刘表拜了一拜,便去屏风以后端端正正坐好了。
“这……祭酒是何意啊?”刘表十分震惊,连忙去看蔡邕。
蔡邕不禁大笑起来。
“使君只知竹帛可为书,却不知人亦可为书,只要能教导我等治世之道,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他走下主位深深一揖,屏风后的杨瑛也随他俯身行礼。刘表慌忙答拜,又问此女子从何而来。
“小女初嫁的时候识得一表姑,姓杨,少从其父读书,聪慧过人,现在刘左将军治下为官,如今希望拜见使君,请我引荐,在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刘表十分惊愕,看看蔡邕,又看看杨瑛,但最后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蔡祭酒如今是要为左将军做说客吗?”
“是妾身自己要为左将军做说客,不干蔡世伯的事。”杨瑛抿起嘴笑了笑,说道。
刘表心怀疑虑,闻言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妾自北方来,流离日久,颇知当世之事,不知刘荆州近日枕席可安否?”
杨瑛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刘表当即神色大变,几乎要离席而起,但还是强作镇定:“我坐镇荆州,九年无虞,有何不安?”
九年……从她遇到赵云算起,竟然也有九年了。
杨瑛一时觉得有些恍惚,但很快便用力一掐掌心,清醒过来:“使君试取舆图一看——荆州最灵秀之地,当属襄樊。今宛城张绣已降,一如豪宅损其门户,盗贼必蜂拥而至矣!使君又有何安?”
她的见识着实一针见血,刘表也不得不端正了态度:“那杨娘子有何见教?”
杨瑛却笑起来,将话题扯到了一边:“不急,使君可知,那宛城张绣,为何能得封如此高位?”
“自然是……”刘表差点想要痛斥曹操奸诈,但话到嘴边,想到蔡邕也曾经与其交好,还是变得冠冕堂皇了许多。“自然是天子圣明,知人善任。”
“使君说得有理。”杨瑛的话语间似乎还带着笑意。“但也不算完全对。”
“今百官督查任命,皆在曹丞相一人。”不等刘表提问,她已经轻巧地挑破了事实,“张绣之位,一在献宛城,令荆州门户洞开,二在善军事,使曹公兵败数次。”
见刘表只剩下点头的份儿,杨瑛信心大增,当即乘胜追击:“现在曹公北面有袁绍为敌,又想要向东侵占徐州之地,宛,洛之地必定十分空虚。”
刘表并不热衷于挑起战事,不禁皱眉,但杨瑛却一弹桌案,叩出一声脆响。
“纵然使君并无四方之志,今日亦为天赐良机,不可再来——欲图自保,则可复得宛城为盾,欲图高位,则可复得宛城为筹。”她朗声说道。
“若此刻裹足不前,他日曹公秉天子之威而伐荆襄,使君安可贻基业于子孙乎?”
刘表悚然一惊,连忙起身下拜:“多谢娘子教我!”
“不敢不敢。”杨瑛连忙答拜。“些许愚见,蒙使君不弃,实乃杨瑛之幸。”
*
刘表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有蔡邕劝动了蔡瑁,待到晚稻收割,军粮充足,荆州竟然真的组织军队,准备北上夺取宛城。
杨瑛害怕刘表多疑无断,只求立江汉自保,所以一直留到刘表的军队准备进发,方才向蔡昭姬请辞。
“瑛娘这又是为何?”蔡昭姬不禁花容失色,几乎要哭出来。“曹公已经出兵徐州,你此番前去,无异于送死啊。”
“为解徐州之厄,我已尽力而为啦。若事成自然无妨,若事不成……”
杨瑛将干粮水囊挂在青骢的马鞍上,回过头冲她轻松地笑了笑:“他日众人同录青史,也不枉左将军知遇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杨瑛:我究竟是怎么变成传那个销头子的……
刘表:打扰我咸鱼瘫的人都得死。
稍微叨叨两句:蔡邕跟曹操关系虽然好,但是其实也没有影响他出仕董卓,并在历史线上因为同情董卓被王允杀死,他现在既然在荆州,就肯定是愿意为了刘表出力谋划的,只要别当着他的面骂曹贼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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