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隐回到家,秋云迎上来,悄悄告诉她:“大人今日让我查宅子,顾府在京都共有八处宅子,没有租出去的,也没有住了人的。”
都没有住人?难不成顾修远是在哪赁了房子给苏泠烟住?
薛竹隐想到今晚吃的马蹄糕,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林穆言不喜甜食,她从没在太子那吃到过什么江南糕点,还有花园里突然出现的秋千,殿中点燃的沉水香……
还有她说把苏泠烟养在身边后太子那烦躁不安的神情……太子是个极温和的人,薛竹隐鲜少见他对谁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要是人在太子那里,那就是太子把苏泠烟藏起来了,却不告诉她?
她摇摇头,没这个可能,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她和太子往来甚密,从未看到太子和苏泠烟有明面上的交集,苏泠烟出事之后,太子也鲜少过问。
再说了,如果太子把苏泠烟救出来了,为何不与她说?她是女子身份,安置苏泠烟会更方便些。
大概是她找苏泠烟找得太着急,关心则乱,眼前看到的这些,也许都是巧合。
秋云侍立一旁,见她手卷着书页边,目光却投向远方,迟疑着唤她:“大人?”
薛竹隐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刚刚有些走神,你继续说。”
秋云继续说:“我已经把顾府征集过来修园子的士兵都遣散,从外头雇了工匠;您说家丁需要整肃,我也拟了一套家规,请您过目。”
薛竹隐挥挥手:“你在薛府就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我不必再看了,以后这些你同顾叔商量就行。”
秋云低头称喏。
“我还说夫人去哪儿了,原来是回家来了。”顾修远笑着走进屋子里。
薛竹隐朝秋云看了一眼,秋云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我不过想看看你成天不着家都做什么,今日一见果然不让人失望。”薛竹隐理直气壮,眼睛扫着手上的书。
“你今日可看清楚了吧?”顾修远搬着杌子挨着她坐下来,笑着问她,“以后还吃醋吗?”
薛竹隐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
忽地想起来这是新婚那一夜他问她的话,他将自己当成是曼娘那样可狎玩之人,她为此感到不屑。
曼娘与他并非□□之交,而是在为他办事,可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大大方方地问自己,这是在试探她?
“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我可让她进家门,绝不亏待了她。”薛竹隐放下手中的书,笑盈盈地说。
她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顾修远愣了一下,才说:“我以为你看清楚了,我并不喜欢她。”
“那你也不喜欢苏泠烟?”她合上书,敛了脸上的笑,眼神锋利,目光探究。
“我既娶了你,当然只心悦你一人。”
顾修远目光坚定,神情认真,这话听着却真真假假的,薛竹隐瞧他半晌,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其中的可能性。
她嗤笑一声,真是无聊,她低下头去重新接着刚刚断了的地方继续看。
顾修远将杌子搬开,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薛竹隐余光察觉,却并未多想,她乐得离他远一些。
他歪着脑袋闲闲地看她看书,好半天才说:“夫人要是想知道苏泠烟在哪,大可时时跟着我,最好……”
薛竹隐抬眼看他,他嘴角已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最好晚上也看着我,免得我出去找她。”
“没有你,我也可以找到她。”薛竹隐自信,“我已经找太子帮忙,就看是你藏得快还是我找得快。”
顾修远大笑:“如果是这样,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她的书是孤本,很贵,薛竹隐克制住想拿书砸他的心,这人简直和朝堂上那些人一样讨人厌,疯狂挑拨她的情绪。
她语气平淡,言简意赅:“现在,立刻,滚回你的万筠堂去。”
在国史院待了几日,薛竹隐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摸熟,这里没什么油水,来修史的又都是些文墨颇佳之人,所以彼此的关系还算简单。
掌修官第一天还有意无意地为难她,后来见她安分守己,听话好用,还不摆宗室的架子,对她的态度也温和起来。
她每日除了勤勤恳恳地抄书,就是借着搬书还书的由头去文澜殿,一一清点架子上重量不对的书套,记录被窃的书籍。
齐掌修时不时地去各个屋子遛一圈,巡视一番。
薛竹隐坐在对着风口的窗子边,宽袖下露出一双皓腕,一手压书,一手飞快地点墨在纸上飞舞横走,身子却坐得端正。
他看了好一会,有些不忍心让她做这些苦活了:“薛编修,你来这几日净是埋头抄书,怎么也不停下来和其他的编修官放松放松?”
薛竹隐抬起头来,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和肩膀,笑道:“他们每日里吟诗作对,我实在不擅长。”
齐掌修望过去,这还没到晌午,同一个屋子其他的编修官已经在定题赋诗。
正中的案桌被清理出来,点燃一支香,齐恒仰头看窗外的树,不知作何想;梁楚笔走龙蛇,读过一遍又摇摇头,将纸团成一团;孙若谦应制考试似的,时不时用笔挠挠自己的头。
屋子一派宁静,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如蚕食桑叶,微微沙响。
齐掌修见他们正是凝神深思之时,摇摇头笑了笑,又转回来和薛竹隐聊天。
“我这几日看你做的校对,比他们的还要好。”齐掌修说起前几日的事,有些不好意思,“让你抄书真是大材小用了,梁楚今日回来,不然你明日跟着他去编撰礼乐历法,恰好你是懂这些的。”
“校对也很重要,况且我也还没有熟悉修史之事,我这阵子还是抄书吧。”薛竹隐微微一笑,拒绝了他。
她其实也不想抄书,但清点被窃的书目名单还差一点点完成,她想再过几日去跟着同僚学习修史。
齐掌修点点头:“也好,那就随你吧。”
屋子那边,一柱香的时间到了,三个人拿着各自的诗评比起来,见齐掌修在此地,便闹着要齐掌修给他们评定。
齐掌修捋着胡子笑笑,他有意要让薛竹隐融入他们,便招手让她过来一同评定。
她对作诗实在是不大擅长,三首咏玉环的诗在她看来都差不多,不过是围绕着玉的各种典故譬喻堆在一起,作成一篇押韵的文章罢了。
胡乱指一首吧,她又担心自己不识货指错了得罪同僚。
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薛竹隐还是为难地看向齐掌修,齐掌修正和善地看着她,眼神点点梁楚那一首。
薛竹隐指着中间这首说道:“这首立意高新,不拘于平仄,我以为这首好。”
梁楚微笑道:“我的诗比不上齐兄和孙兄的诗工整,贻笑大方了。”
孙若谦挤了挤身边的清俊男子:“好就是好,谦虚什么?我和齐恒都是服气的。”
齐掌修点点他们,笑道:“你们成天不干正事,吩咐给你们的活总要拖好几天,该向薛编修看齐。”
梁楚朝她拱了拱手:“久闻薛侍御大名,你写的文章在太学中广为流传,真是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齐恒抢着说:“梁楚仰慕你许久,常常在修史院夸你呢!你不知道,他可是承乾三年的探花!因为出身寒微,才来了这里。”
薛竹隐拘谨地笑笑,看着纸上的诗好奇地问道:“怎么今日定的是咏玉环?”
齐恒抢着回答:“孙若谦家里是做玉器生意的,今日带来了一枚上好的玉环。”
又隔着梁楚拍拍矮胖男子的肩膀,给他一个眼神:“孙兄,还不把玉环拿出来给美人瞧瞧。”
孙若谦从怀里扭扭捏捏地掏出一枚玉环递给薛竹隐,说道:“不是什么好货色,请薛编修看看。”
她接过来,见上面刻着双螭纹,做成海棠花的样式,质地凉润,笑道:“果然是好玉,这纹样雕得也精致。”
她看着那枚玉环,心里一动,说道:“我出生那年,当今皇上赠给我一枚玉佩,不比这个差。”
听说是御赐之物,大家都附和道:“皇上赐的东西,那必是皇家宝物,民间的自然比不上。”
齐恒听了兴致勃勃的,大着胆子说道:“薛编修明日能不能带来给我们瞧瞧,我们几个再咏一回玉佩!”
她等的就是这句,见齐恒如此主动,含笑说道:“那我明日便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到了第二日,在众人的注视下,薛竹隐从书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佩。
齐恒主动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捧出来,眼睛死死盯着手掌心,孙若谦着急地把他拉到窗子边,好借着日光细细欣赏这枚玉佩。
玉佩上白如截肪,莹润通透,上面刻着精细如发的回云纹,齐恒和孙若谦都看呆了眼。
梁楚摇着纸扇,站在一旁微笑。
齐掌修很高兴:“我们国史院还没见过这样珍奇的宝贝,薛编修能否给我几分薄面,让齐恒在国史院走一圈给大家都看看!”
薛竹隐拱手:“不敢不敢,齐掌修既然发了话,那便让齐编修走一圈便是。”
齐恒欢呼一声,和孙若谦到别的屋子串门去了,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又眼巴巴看着薛竹隐收回盒子里。
下午的时候,薛竹隐对时间格外留心,夕阳透过窗格斜着照到她的桌子边,将她的身影拉长,她就知道,离下钥不远了。
同屋是三位编修们放下手上的书卷,兴致勃勃地玩起了联诗,你一言我一语,反应快得很。
薛竹隐佯装整理书案,不经意地打开装着玉佩的檀木盒子,故意大声嚷道:“我的玉佩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