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两条街,到薛府门口停下。按理来说女儿回门父母会在门口迎接,但薛府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顾修远不解地看向薛竹隐,薛竹隐也没想到大门居然是关着的,她心内有些不安,强装镇定下车叩门。
一刻钟后,门方才开了一道小缝,管家萧定在门后露出一张脸,见是小姐,赶忙迎她和顾修远进去。
府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仆人在打扫庭院,安静得很。
薛竹隐边走边问:“今日是我回门,按规矩应当开门迎我,怎么还关着门?我爹娘在哪?”
萧定一向是个麻利的人,今日却吞吞吐吐:“老爷一早就访白石道人去了,长公主前几日便去了林泉宫……”
薛竹隐看顾修远一眼,轻咳一声:“我娘喜欢清静,我爹他又一心钻研学问,是以家中无人。”
她停下来,在廊前美人靠上坐下,脚尖轻轻点地,露出难得的局促相。
女儿回门本是家中大事,可她爹娘都不在家里等她,她虽是独女,但在家也不怎么受宠。
她一向不和同僚多说,大家说起来是她受重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受到重视的是她肩上的家族荣耀。
嫁给顾修远才三天,她家关系并不融洽的难堪处就暴露在他面前,还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
顾修远像是没察觉其中异样似的,笑意盈盈地随她坐下,像是消磨时光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
“我看这园子里的花木种得倒是很多?”
这园子没有布置寻常的山水亭台,倒像是个园圃,种了各色的花,眼下是四月,园角的海棠花开得正好。
薛竹隐还没回过神来,随口敷衍道:“我爹喜欢侍弄花草,很多都是他种的。”
“你小时候便在这里读书吗?”
“我在我的书斋里,”她摇摇头,指给顾修远看,远处一片竹林葱茏的地方,是她的书斋,也是她的居所,“我很少到园子里来。”
园子是用来玩乐的地方,踏入这里总会遭到父亲的训斥,是以她很少来。
想到父亲的训斥,她又微微低下头。
顾修远伸了伸懒腰,手腕顺势搭在她身后的美人靠上,笑道:“难怪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原来是从小就如此用功。”
薛竹隐垂眸,修长的手垂在美人靠上,落下一个松弛的弧度。
她无端想起一句诗:“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她皱了皱眉,往后躲了一下。
顾修远察觉到她的后退,若无其事地把手放下来。他想了想,低声说:“我小时候经常在家中的园子里玩。”
她敷衍地点点头,心中觉得好笑,顾修远果然从小到大都一如既往地爱玩。
顾修远继续往下说,像在回忆似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爹离开前总是和我玩捉迷藏,让我在园子里藏好,我都在园子里睡着了,他也不来找我,还是爷爷把我抱回屋的。”
顾修远的父亲顾起元也是年纪轻轻便在东北河关立下赫赫战功,但既是将领,想必常年离家,无暇照顾孩子。
她进顾府前听说他娘很早就去世了,这么看来,顾修远从小没父没母的,和爷爷一起生活。他爷爷年纪大了,管不住他,才让他长成如此放浪形骸藐视规矩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正襟危坐,转向顾修远:“虽然我不情愿嫁给你,但日后我定会好好管束你,帮助你成为一个正人君子。”
顾修远挑挑眉,和她说了半天,没想到她竟在惦记这个。
他随意笑笑,故意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那就有劳夫人多多指教了。”
薛竹隐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嫌恶地避开,正色道:“就现在,你身子坐直,把你轻浮的样子收起来。”
薛竹隐此刻感觉他脸上的油要泼到自己身上来了,成日里懒懒散散的,看谁都像在调情,真是白瞎了那副皮囊。
“你似乎很不喜欢我这样。”顾修远没听她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美人靠里,转头闲闲看她。
薛竹隐真心觉得自己也该备一把她爹那样的戒尺,这时候就可以狠狠打在他背上让他坐直了。
看来顾修远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她索性站起来,掰着顾修远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背。
总算顾修远给她面子坐直了些,她这才看得顺眼一点,回答他刚刚的话:“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薛竹隐很识趣地没有后面两句,接着说道:“你好歹也是步军司都指挥使,应该注意日常的行动坐卧才是,像太子那样端方有礼,才称得上是君子。”
顾修远嗤笑一声,又懒懒地坐回去,双手枕在脑后:“你眼光可真差。”
薛竹隐听着这话像是在影射太子,立马站起来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是诋毁太子,这是大不敬!”
顾修远掀起眼皮淡淡瞧她一眼:“怎么,你又要写奏章弹劾我?”
“若你再多说几句,按大齐律法,我是该弹劾你。”薛竹隐皱着眉,不想再看他。
顾修远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也罢了,连好好说话都不行。
想到这里,薛竹隐气恼转身,手却被身后的顾修远拉住。
“去哪儿?”
“我回书斋坐着,不想看到你。”薛竹隐懒得理他,甩开他的手,拂袖便走。
书斋陈设还是她出嫁时的样子,连她未来得及收起的宣纸都还好端端地压在桌面上。
薛竹隐来了兴致,想磨墨写几个字,手指在桌上一撇,不过短短几日,桌面已经蒙上一层细灰。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屋子顿时无处可待,要出去吧,又不想和门外那位打照面,只好掏出帕子将椅子擦了又擦,从架上抽一本书开始读起来。
她看书向来很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将这部杂史读完。
想到顾修远还被她晾在外边,怎么说这里也是薛府,他从未来过的,此刻一个人在外边一定孤零零极了。
薛竹隐合上书,随手放回架子上,便打算出去看看顾修远现在在干嘛。
走出书斋,遥遥便看见远处的廊下,顾修远仍是倚在美人靠上,漫不经心地拈着一枝海棠,目光在身边围着的几个婢女身上流连,有说有笑。
……是她多虑了,顾修远这种从小逛勾栏的,应当在哪里都很吃得开才是。
薛竹隐气得立马转身,又猛地停住。
他出去狎妓便罢了,在家养歌舞班子也罢了,如今还要把手伸到她薛府的婢女身上来,这谁能忍?
长廊下,顾修远身子往前坐了坐接着问道:“你再说说,那长公主何不直接去做道士呢??”
下一秒,他的臂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拉起,薛竹隐的衣角被怒气冲冲的脚步带起的风吹动,她拉着顾修远便往前走。
顾修远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夫人好大的力气,竟能将我拉动。”
薛竹隐拉着他走开一小段距离方才停下,放开他的手臂,顾修远反客为主,握住她微凉的手心。
她用力挣了挣,手仍被稳稳当当地握着。
顾修远冲她朝后扬了扬下巴,她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身后,四五个侍女跪了一地,战战兢兢。
为首的婢女因为紧张声音变得尖细:“小、小姐,婢子们绝无勾引姑爷之心,刚刚姑爷是在……”
薛竹隐打断她:“我并没有怪罪你们,都下去吧。”
长廊下只余她和顾修远,顾修远:“没有怪罪婢女,那是在怪罪我了?”
“我不想像你娘一样时时刻刻看着你,”薛竹隐不耐烦地看着他,“还望指挥使自重。”
“夫人对我未免有偏见。”
“偏见?这朝堂之上谁不知道指挥使最是好色?”薛竹隐沉声说道。
“那你说,你刚刚在和她们聊些什么?一个个脸上笑意盎然,总不会是在向她们请教如何整理内务吧?”
顾修远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第一次来薛府有些新鲜,不过是问园子的整治罢了。”
薛竹隐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提防着顾修远又去勾搭婢女,她再没回书斋,和顾修远一起在廊下等薛南萧回来。
两人从上午坐到正午,薛南萧还是没回,薛竹隐随便用了点午饭,执意要等她爹回来。
到夕阳西下,薛南萧方才悠哉悠哉地回府,他自当了驸马后清闲无事,索性钻研学术,今日一早便找白石道人谈玄去了,现在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