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赐婚

顾修远勾了勾唇角:“原来薛大人还记得我。”

薛竹隐懒得理他,提着裙子就要走,顾修远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这裙子太长,你又穿不习惯,我扶你回去。”

原来刚刚被裙子绊倒的那一幕也被他记住了,可恶!

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扶着她走回去,好让众人看到她与这浪荡子过从甚密?还是让众人嘲笑她不过蒲柳之姿,走个路还要人扶?

这顾修远也太不检点,看到位女子就要往上贴,大献殷勤,以证其魅力非常。

他手掌的温热包裹着她的手腕,薛竹隐微微皱眉,拨开他的手掌:“顾指挥使自重。”

她薛竹隐并非歌姬那等浮萍之末的女子,不容他狎亵玩弄。

说完,她高昂着头,快步离开此地。

回到宴厅,宴会已经开始,皇上稳坐上首。

薛竹隐暗暗观察他,见他专心看席上歌舞,对来参加宴会的诸子皆无考校之意,仿佛这只是场普通的宴会。

难不成是圣上改变心意,不勉强她嫁人了?

她一扭头,与顾修远的灼灼目光相接,不知他什么时候也回到了宴厅,仍是莺燕环绕,快意闲适,刚刚在绿云堂外的事全无发生似的。

目光与她相撞,全无躲避之意,眼中的戏谑较绿云堂外更甚,薛竹隐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一口气将眼前的茶都饮尽了。

林穆言也注意到顾修远的目光,低声问她:“你看顾修远其人如何?”

薛竹隐看也不看顾修远一眼,淡道:“不过一登徒子耳。”

林穆言被噎住,遥遥看去,顾修远的手还环着一位舞姬的腰,看起来确实像个登徒子。

这小子,在外头装装就算了,怎么在表妹面前还装啊?

他试图为顾修远找补:“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知人知面不知心。”

“善于伪装的人往往看着道貌岸然,其思其行却与禽兽无异。他在外是个登徒子,回家关起门来能作柳下惠不成?”

薛竹隐觉得好笑,果然隔着男女之别,她还是不能理解男子的想法。

这一番话,林穆言倒像是被她戳中了痛脚,眼中流露出尴尬之色,不再与她争辩,擎着酒杯静观歌舞。

薛竹隐瞧着林穆言有些黯然,主动解释:“我刚刚那番话是在说顾修远,并没有骂你的意思。表哥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那顾修远岂能与你相比?”

他勉强笑了笑,淡淡回道:“知道了。”

酒过三巡,歌舞已毕,宴会已到尾声,薛竹隐眼看皇帝从精神奕奕到呵欠频频,都不曾关注过自己,放下了内心的隐忧。

大约这事还能再拖一拖,大不了她自己请命外放出京去。

内侍按例要为薛竹隐宣读祝寿词,并高唱今日来宾所赠生辰礼,到此,宴会便结束了。

皇帝从瞌睡中惊醒过来,让内侍退下,抹了抹面振奋精神,目光来回逡巡着找她。

薛竹隐强装镇定,下意识攥住眼前的茶杯。

皇帝点她:“众所周知,嘉良郡主薛竹隐,姿容秀丽,婉娴柔顺,如今已到嫁娶之龄。”

是的,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长公主之女,十五岁时被封嘉良郡主。

但因着她在朝中有官衔差遣,上至朝中之人,下至家中仆婢,皆以官职称之。

姿容秀丽,婉娴柔顺,薛竹隐细细品味,这八个字与她毫不沾边,分明是对一位上能执掌中馈,下能敬顺公婆的新妇的要求。

皇帝是要用这八个字提醒她,要她嫁人以后主持家庭事务,渐渐淡出朝野。

她入仕那年,是皇帝亲手将任命她为侍御史的文书交到她手中。为此天下女子皆得激励,纷纷进入学院读书。

是他将她一手提拔,令她成为大齐女子的典范,如今又是他,要她嫁人,将她圈在深深庭院中。

皇帝略略停顿,环视四周,薛竹隐紧紧盯着他的眼神,随他眼神停留在……顾修远身上。

而顾修远,胸前衣襟被揉皱散开,依然以手支头,正看着自己,眼中雾气弥漫,似有几分醉意。

皇帝酣然开口:“顾修远,故定国公顾廷龙之孙,骁勇善战,为守我大齐立下汗马功劳,堪为良配。”

“今日我这老头子就为两位年轻人做个媒,望你们日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薛竹隐心一沉,顾修远,顾修远……

她猛地想起,这个名字她曾见过。

年少时在文思堂求学,总有那么几个令夫子头疼的学生,打架斗殴,逃学外出,无恶不作。

这其中以顾修远为最,顾修远自打祖父去世后,因无人管束,渐渐堕落,和北国公嫡孙何明进混在一起,两人常常一块打架斗殴,还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

后来何明进死得不明不白,顾修远也悄悄离开了文思堂,再见到这个名字,他已经摇身一变为人人艳羡的都指挥使。

难怪,即使在战场历练一番,变了模样,身上那股散漫的习气还是掩盖不住。

今日皇上一句赐婚,她就要和这个人绑在一起。

顾修远好整以暇,先她一步出席,她瞧着顾修远的神色淡然,并不像刚刚才知道的样子。

或许皇上也已经提前找了他,把长公主之女许配给他,表达对他的器重之意。

她同顾修远并肩站定,两人一块叩首谢恩。

方才在宴会上,顾修远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他身边的歌姬似的,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这会与她站在一起,连个正眼都不给。

薛竹隐自然也不想看他,行过谢礼便退下。

皇上满意地瞧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又赐了好些珍物,方离席散场。

宴会上听到皇上给薛竹隐赐婚的消息,有人比她更急。

当着众人的面,长公主不好发作,宴会一结束,长公主就急忙进宫,泪眼婆娑扑到皇上身前:“皇上不和我与南萧商量,就要把竹隐作主把嫁人,这是不顾我们姐弟情分了吗?”

准又是听了薛南萧的耳旁风来跟他哭诉的,皇上把自己的袖子从长公主手中抢出,防止一会又被她用来抹泪,又抬手将殿中没眼看的内侍退了下去。

他努力笑道:“竹隐都快成老姑娘了,难不成姐姐还能把她一辈子留在身边?朕那么喜欢南陵,还不是让她出宫建府招驸马去了?”

长公主将头撇向一边,说道:“可南萧说,竹隐嫁了人,薛家在朝中便无人了。”

“怎么会无人呢?我只是让竹隐嫁人,稍稍闲退,并没有将她的官职革除。”皇上 把长公主拉到椅子上,语重心长地和她分析。

“竹隐性子直,和很多臣子都合不来,她再这么耿直下去,对她自己和薛家没有好处。”

听到对薛家没有好处,长公主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顾修远袭封了家中的爵位,年少才高又前途无量,竹隐嫁给他,岂不是比她自己奋斗强?到时候他们生的孩子抱过来姓薛,岂不是更好?”

“再说了,我赐婚的命令已经当众颁布了,要是我又反悔,朝令夕改,叫群臣怎么看我?”

长公主终于亮明来意:“南萧的意思,是让竹隐继续在朝中为官,这你之前也答应过我的。”

皇帝犹豫半晌,来回踱步,最后才说:“我答应了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竹隐的官位我还为她留着,她也可以不去。”

长公主露出舒心的笑容:“如此那我便可以回家了。”

她一出门,皇帝立马瘫在了榻上,不住地抚着自己的喉咙,内侍熟练地递给皇上一大杯润喉茶。

要说他这个皇帝做得可真是窝囊,因为他只是宗室的子弟,登基之后事事都听太后的,连这个姐姐都可以压他一头。

把太后送走以后,他起了想变法的心思,原只是想试试水,没想到各路宗室老臣一起反对,这就算了,主张变法的臣子还要骂他不争气,真是里外难做人。

就连想为供奉生父建一座宫殿,还有臣子说他穷奢极欲不务国事。

当皇帝好难,皇帝重新瘫回榻上,摸着胸口咳了几声,近来他体虚脉弱,也不知道还能在这位子上待几年。

东宫花园的凉亭内,两道身影正打得难舍难分。

顾修远穿了一身玄色窄袖武服,将一套鹤影掌使得宛转生风,明明挨到身上的力度不大,林穆言却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竹隐,你来了!”林穆言侧头躲开顾修远劈过来的手掌,故作惊讶道。

顾修远立时收了手掌,随着林穆言的视线侧头望去,来凉亭的小路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下一瞬,林穆言贴上身来,手掌迅捷地捏住他的下巴,抬起细看,还上手摩挲了两下,嘴角微微勾起。

他下巴上有个小小的疤,遭林穆言一摸有些痒。

顾修远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流转道:“啧,太子这是不爱美人,倒对我这个武夫产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