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月脚步响起的那一刻,池蓁蓁早已经幽幽转醒。
她清楚自己此刻是人的模样。
并且,自己还没法变回去。
许是因为晏知月早上给她喂的那点灵力过于强大,使得她体内的灵力暴增,到处乱窜,一时之间有些失去控制。
池蓁蓁并不是低等精怪,哪怕断尾幻型之后,也不代表真的就变成了兔精,自然不需要和普通精怪那样,经历漫长修炼、再幻化成人。
况且,她本就没打算一直做一只兔子。
那样行事也太过不便。
只是,池蓁蓁原本的计划是循序渐进,先让晏知月习惯她的存在、放松警惕之后,再试探着变出人形,趁其不备,夺剑走人。
这突然的幻化,打乱了所有预定的谋划。
她不敢睁眼,就是怕晏知月觉得她并不寻常,直接把她丢出越阳山,或是干脆直接打死,弄得魂飞魄散。
心内尚无筹谋,只好继续装睡,端看晏知月的反应。
可惜,晏知月并非常人,只从她停顿半拍的呼吸,便判断出她在装睡。
晏知月眉头拢得愈发紧了些:“你……”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下池蓁蓁所在的方向,想用灵力探探她的本体。
这兔精跑来扶玉峰不过短短一旬多,来时已筋骨尽断、气息微弱,还被珠璇的法器打过一鞭,体内灵力溃散,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还修出了人型。哪怕是在越阳山这种灵气充沛、益于修炼的地方,也实在过于反常。
或者说,她能出现在越阳山,就已经弥足反常。
越阳山的结界在晏知月父亲在世时,曾经集宗内众法器之力,加固过一次。当时他虽年少,却已经展露出非凡天赋,亦在场观摩。
这个山外结界,或挡不住邪魔大妖的来袭,但必然能挡住这灵智已开的白兔精。
它应该是试了很多次,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体内灵力紊乱,才成功进入结界的。
晏知月没杀它,放任它在扶玉峰乱跑,就是想看看她来此处的目的。
人间不太平。
事关宗门,更要万分小心。
将意外与反常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或许更为可控,还能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事实上,当日,在莫如山的恳求下,晏知月给它接骨治伤,早已探查过她本体,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他即刻又试了一次。
依旧无所获。
兔精体内气息纯净,确实不像什么邪物。
但躺在地上的单薄少女却骤然发生了变化。
不过眨眼之间,她雪白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身体也开始急速缩小。
白光闪过。
少女变回了白兔。
池蓁蓁“懵懵懂懂”地站起来,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抬头,与晏知月对上视线。
夜幕之下,晏知月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如同九天神祇,睥睨众生。
他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
月光照不进,旁人也看不透。
池蓁蓁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他肯定是起疑了。
可是,这突然的变幻,池蓁蓁也无法控制,纯属意外,只能努力试图亡羊补牢。
她冲晏知月摇了摇耳朵。
看起来是一个撒娇的动作。
晏知月不为所动。
“……”哼。
池蓁蓁无功而返,嘟了嘟嘴,抱住手,生气地扭过头去,用动作表示不想理他了。
晏知月平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声音清清冷冷,开口道:“你究竟是何物?”
“……”
“普通精怪修炼百年可化人形,若是要成妖,需得更久。你不是白兔精。”
是十分确定的语气。
“……”
池蓁蓁眨巴着眼睛,表情无辜。
晏知月手一挥,“说话。”
池蓁蓁感觉身体热了一下,试着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意识到自己可以和人交流了。
虽然兔精本体无法发出人的声音,有灵力的修仙者却已可以窥得她的灵识。哪怕普通人听起来只是兔子的叫声,但也能与晏知月沟通无碍。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池蓁蓁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释。
她只好呜呜地假意哭诉:“我不知道……”
说话间,那两只耳朵都跟着垂下去,看起来垂头丧气的,颇为低落模样。
晏知月还是无动于衷,冷冷地问着:“进越阳山来有什么目的?”
池蓁蓁:“山下的村子里,有人说山上很安全。”
听他们说,现下人界战乱四起,妖魔横行。若是有灵智但能力不足的小精怪想寻求庇护,拼命来越阳山,也算人之常情吧?
“……”
晏知月没应声,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似是斟酌。
池蓁蓁生怕晏知月问询不成,一会儿打算用什么法术严刑拷打自己。
毕竟,今早他才刚布了个结界教训她,才过去几个时辰,想必还没消气。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想掉头就跑。
但又实在觉得不太解气。
刚好,还能趁此机会,再试探一下晏知月的底线。
池蓁蓁几乎没有犹豫太久,见结界已消,蹦跶两下,飞快地跳到晏知月旁边。
而后,整个身体贴到他的下摆上,打了个滚,又蹭了两下,将那块雪光暗纹缎面布料弄得皱皱巴巴。
没等晏知月出手揪住她的兔耳,池蓁蓁早已经头也不回地跳远。
一转眼,白兔已经跑出了院内,没入黑暗里,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白点。
晏知月:“……”
他没有追出去,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回屋内换衣物去了。
……
次日,池蓁蓁还是准点出现在院中,抱着胡萝卜,坐在自己的小木椅上。
不多时,晏知月拿着剑出门。
见到她的身影,脚步难得微微一顿,表情似是不解。
池蓁蓁摇了摇耳朵,主动同他问好:“大师兄,早安。”
晏知月皱眉,轻斥道:“你非剑宗弟子,怎可唤我师兄?”
池蓁蓁嘟起嘴,眼珠又大又亮,看着炯炯有神。
她问:“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小道长,你叫什么名字呀?”
窥探灵识是没有声音的,只可表意。
不过,从池蓁蓁说话字句中,理应能感受到她的语气,是天真无邪、又乖巧听话的,完全符合一只野生白兔精应该有的样子。
晏知月不搭理她,转过身,自顾自挽了个剑花,起势动作相当漂亮。
这回,池蓁蓁看清了。
或者说是感觉到了。
晏知月手中那把灰黑色的剑并非龙渊剑,上面没有神器的威压,只能算是一件上等法器。
意料之中。
她没有过多失望,继续嚼着胡萝卜,嘴里还发出“咕咕咕咕”的说话声,用灵识干扰着晏知月。
“小道长?”
“小道长?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能不能告诉我?”
“难道你没有名字吗?”
“看你每天都穿白衣服,是不是可以叫‘小白’呀?”
“……”
晏知月第一个剑势挥出去,和昨日一样的杀气再次涌现。
这回,池蓁蓁做好了心理准备,提前缩成一团,并不试图用稀薄的灵力抗衡剑意,只是在试图习惯这种感觉。
晏知月这人意志过于坚定,很难动摇。
她必须要赶紧找到切入口。
就比如,此刻,释放自己想和他待在一起的意思。
哪怕不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习惯她的存在也是好的。
等晏知月练完剑,池蓁蓁已经不再发抖,只是抱着胡萝卜,半瘫在木椅上,姿势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偏偏,她还有力气碎碎念:“你到底叫什么嘛……快点告诉我呀……这山上没有几个人,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寂寞吗?我好无聊……”
晏知月不堪其扰,打算把它丢出去,干净利落。
不过,刚拎起池蓁蓁的长耳朵,她整个人就借力爬到了他的手腕上,呜呜哭诉,“小道长,你手好冷哦……我身上很热,你可以捂捂,没关系。”
“但是我明天不想吃萝卜和菜叶啦!”
晏知月沉默许久,没说话,竟然也没有把她甩开。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小兔,半晌,薄唇轻启,“晏知月。”
池蓁蓁眨了眨眼睛,“……”
晏知月:“这是我的名字。”
池蓁蓁看起来立马变得十分高兴。
为表示友好,兔耳朵在他掌心蹭来蹭去,“阿月!”
晏知月蹙眉,“未受训诫,着实不懂礼数。”
池蓁蓁:“叫阿月怎么就不懂礼貌啦?你才多大呀,看起来都未及冠。我虽不记得自己几岁开的灵识,但怎么也比你年长些许,不可以叫阿月吗?”
“……”
“哼!我偏要叫!阿月阿月阿月!”
多么巧。
晏知月与她的阿月名字一样。
那么,用晏知月的命剑换得救回阿月的机会,定然也是上天注定的机缘。
山中无日月。
池蓁蓁的萝卜和菜叶都已经吃完,莫如山却还没有回山。
不过,这几天里,她发现,自己每日里都有一段时间能幻化出人形。
短则几分钟,长则能坚持半个时辰,皆是不太稳定。
池蓁蓁饿得受不了,又不想啃扶玉峰外头的野菜杂草,便趁着这段时间去拍晏知月的门。
“阿月阿月阿月!我饿啦!我想吃饭!我想吃肉!小师弟将我托付给你,你不能饿死我呀呜呜呜……”
“吱呀——”
门开了。
晏知月站在门口,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池蓁蓁心底还是有点怵他。
不过,她将真实的想法压住,只刻意表现出一点怯怯,又在脸上加上了虚张声势的模样,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才不怕阿月呢!”
池蓁蓁是九尾白狐,从七百年前修出人形时,就知道自己的模样很漂亮。
毕竟,漂亮就是九尾一族的特色。
但她和普通九尾狐还不同。
她的脸并没有狐狸精那种妖艳气质。
相反,池蓁蓁长相非常清丽无害。
外表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肤色白皙,弯眉圆眼,小巧的鼻子和嘴。
加上身材纤瘦娇小,弱不禁风,看起来颇为乖巧,完全是一副我见犹怜、人畜无害的模样。
义父也曾说过,千年里,她被阿月保护得很好,眼睛里丝毫没有妖魔的戾气狠辣,只有白纸一样的简单纯粹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因此,偶尔也娇纵粘人,不成规矩。
比起狐狸精,倒确实是更像小白兔一点。
池蓁蓁不确定对晏知月这种人使美人计有没有用,也不确定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姑娘。
不过既然有机会,试试也无妨。
为了救阿月,她什么都可以做。
……
晏知月端详她数秒,淡声开口:“切不可踏进屋内。”
闻言,池蓁蓁皱起眉,表情诧异,“喂……”
晏知月:“我有事要离开。你便在外面用饭吧。”
说着,他挥了下衣袖。
池蓁蓁回过头,就见院子里的那张木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了四五个道菜,还有一份碗筷。
她惊呼一声,二话没说,直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碗筷。似乎完全忘了晏知月刚刚的话。
“真的有肉诶!阿月,多谢啦。”
池蓁蓁当了好久的兔子,确实也许久没有吃肉了。看到碟子里装着东坡肉,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的,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
等她吃完一块,再抬起头,晏知月早已不见踪影。
扶玉峰霎时变得静悄悄的。
只有虫鸣鸟叫声从远处的林子里飘进来,几不可闻。
池蓁蓁放下碗,回头,看向屋内——
晏知月出门没有拿剑。
龙渊剑会不会就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看我可爱吗?哼,都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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