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
李诵拆开昨夜唐越送来的信,信中韩奕恳求他一件事:
韩奕夫人在清风观教导幼童写字读书,韩奕托他帮忙找着合适的书籍字帖送去。
李诵皱眉:不过一些书籍字帖,去书铺问一问寻一寻不算难事,韩奕为何专门托付他?
可是有别的用意?
李诵虽然想不明白,却还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
两日后,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江凝出门前往清风观。
这回江凝带了好些东西,一盒点心,还有几支小木剑。
这是江凝为那些孩子准备的。
“小姐真有心,是把那些孩子放在心上了。”
江凝轻笑:“那些孩子身世可怜,让人心疼。”
除了心疼孩子,江凝也有自己的打算。
下午,江凝去学堂讲学。
她抱着几只小木剑进入学堂,原本端坐的孩子们都忍不住伸长脑袋去看,有胆大的已经出声询问:“江夫子,这是什么呀?”
那孩子一脸期待,显然是明知故问。
江凝抿嘴忍笑:“是小木剑。我们先来温习上次的功课,谁答得好,便可得到一支小木剑。”
“我答!”
“我答!”
好几个孩子大声道。
江凝于是问,“上次我给你们讲了一个刻舟求剑的故事,谁能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有三个孩子大胆复述,江凝给他们一人一支小木剑。
随后,江凝又出一题,让孩子们写“剑”字,她将剩下的小木剑分给写得好的孩子。
“江夫人,今天讲什么?我们一定认真听!”孩子们迫不及待听新故事了。
“今日讲诗。”
江凝今日讲的是《咏鹅》这首诗,她以故事入题,讲了几只小鹅游水的故事,再为孩子们讲解这首诗,最后教孩子们“鹅”字。
半个时辰后,讲课结束,江凝让孩子们自己练习写字,她一抬头,就看到去尘站在窗外。
她正看着江凝,面带微笑,还朝江凝招招手。
江凝走了出去。
“江夫子,你讲得真好,他们既学了诗,又认了字,还很高兴。”
人天性好逸恶劳,尤其是怀有赤子之心的幼童,更是很难抑制天性。
想让幼童静心求学可不容易。
“我也只是因势利导,尽量让他们觉得读书习字不是那么枯燥的事情。”
去尘点头,“正是如此,你用心了。对了,昨日有人送来一包东西,说是转交给你,我放在这边杂物间,你来看看。”
江凝纳闷,跟着去尘到了隔壁屋子,发现那是一只箱笼,江凝将箱笼打开,里间堆着许多书、字帖、笔墨等等。
“这都是孩子们用得着的东西。”江凝诧异。
去尘点头:“是啊,李夫子送来这些东西,有心了。”
“李夫子?”江凝一愣,她忽然记起了韩奕临走时给她的那封信。
韩奕在心中说,他昔年在白鹭书院有同窗李诵,如今是白鹭书院的夫子。
“这位夫子可是白鹭书院的夫子?”
去尘点头:“正是。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是你拜托李夫子送来书册笔墨。”
江凝只得默认。
韩奕做事谨慎,在她没点头之前,不会对李诵透露什么。
看来,韩奕只是劳烦李诵送些书册笔墨给她,李诵照做,直接派了人送到清风观。
这样一来,她根本和李诵没见到。
如此甚好。
不过韩奕要是知道了,可能要失望了。
……
今夜,韩奕等夜宿一处小镇。
离开京城后,韩奕他们一路快马疾行,才四日功夫便走了一千多里。
此时,他们已经接近西北地界。
京城的六月,暑气未消,而这处接近西北的小镇,却有些寒意。
今夜下了雨,秋风裹着小雨,越下越冷。
韩奕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了江凝。
他记得小碧说,江凝一到秋冬,便容易受寒生病。
希望她在韩府一切安好。
如此,他也不负自己在江伯伯坟头的承诺。
……
当夜,江凝宿在清风观客院。
小碧住在外间,她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却没入睡。
韩奕已经离开四日,这个时候,他到哪里呢?
等他下次回来,她就告诉他,他不必当月老了。因为她一心向道,只想出家。
翌日。
一早小碧去厨房端来早饭,两碗清粥,两份小菜。
江凝和小碧正吃着,忽然客院门口冒出一个小脑袋。
小碧一眼发现了:“小姐,有人。”
江凝看过去,发现是常青。
“常青,你怎么找到这里了?”江凝坐过去,常青有点怯怯的,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手上拿了一颗蛋。
那蛋比鸡蛋小,又比鸟蛋大。江凝一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蛋。
长青抬头望着江凝,一脸期待。
江凝明白了:“送我?”
常青点头。
“谢谢常青。不过夫子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蛋?”江凝好奇问。
常青浅浅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昨天夫子送我小木剑,所以我也想送你一个东西。夫子,这是野鸡蛋。”
原来是这样。昨日她让孩子们温习上次所学,常青虽然年纪小,却还是写出了“剑”字。
常青这孩子,才三岁,却懂事得叫人心疼。
“谢谢,蛋我就收下了,你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和夫子一起吃?”江凝问。
常青却摇头,转身一溜烟跑了。
江凝握着野鸡蛋,心中愉悦。
她来清风观当夫子,原本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手里一个小小的野鸡蛋,却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原来,她并非一无是处啊。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好,做不了什么,好好活着已是不易。
可至少,她现在做得不错,不然常青不会送她一个野鸡蛋。
用过早饭,江凝便去了勤学院。
孩子们已经用过早饭,在院子里玩。
看到江凝和小碧进来,他们全部跑过来,“江夫子,江夫子,我们今天学什么啊!”
“先进去吧。”
孩子们一窝蜂跑进屋内坐好。
随后,江凝带他们温习了昨日学的诗《咏鹅》。
之后,她让孩子们上前,围在她身边,开始提笔作画。
她画出一片池塘,池中有鹅。
孩子们纷纷惊叹:“哇!”
随后,江凝在池边添了一株柳树,柳树下有一个幼童。
“这是我!你看,我也是三个髻。”一个孩子大声说,她头上有三个髻。
“我也是三个髻!”另一个孩子摸着自己脑袋说。
其他孩子不高兴了:“夫子夫子,我也要,我也要。”
江凝一看,她头上有四个髻。
于是江凝又添了一个童子。画中童子头上有四个髻。
四个髻的几个孩子蹦起来。
江凝看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常青,再次提笔,然后她对常青说:“常青,你来看看这个童子像谁?”
不等常青看过来,其他孩子立即大声说:“她头上两个髻,是常青!”
常青笑起来,露出几颗牙。
就在这时,小碧走进来,她脸色有些慌张,快步走到江凝身边:“小姐,不好了,新城公主来了!就在院子里!”
江凝眉心微蹙。
新城公主怎么会来这里?该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吧!
“你陪着孩子们,我去看看。”
江凝起身走到屋外,她看到新城公主就在院中,去尘道长在旁作陪。
“你果然在这里。”新城见了江凝冷哼一声:“听说你在这里做女夫子,给孩子们讲学?”新城就是听说这件事,今日特意来清风观上香。
江凝面色不变,平静行礼:“参见公主,我平日无事,便在这里帮忙。”
新城点头:“那是,韩奕都走了,你日日独守空房也挺寂寞的。”
“……”江凝没做声,新城公主每次见了她都跟乌眼鸡似的,不嘲讽她两句就不算完。她能怎么办,只能听着。
反正不痛不痒,她也不在意。
新城公主见江凝垂头不足,心里才稍稍满意,她想起了今日来清风观另一个目的。
“对了,听说明秋月放了一个孩子在这?是哪个孩子,我看看。”
江凝便回到屋里,把常青领了出来。
新城瞧见常青,微微一愣,她低声嘀咕:“怎么有点像……”
不过她很快闭嘴,而是走过去对常青道:“你就是小常青,真可爱!”
她伸手想去摸常青,常青却有些害怕,退后一步。
见此,新城有些不快:“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你,我只想摸摸你。”
江凝解释:“公主见谅,常青她年纪还小。”
“要你管!多话!”新城冷哼一声。
新城又对常青道:“你不用怕我,我和明秋月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听说你在这里,特意来看看你。”
常青却还是怯怯的,往江凝身边靠。
新城心里微恼。
可她不能跟一个孩子计较。
于是新城又狠狠瞪了江凝一眼:“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江凝一脸疑惑。
抢韩奕这件事,她勉强背锅。
可今日这事她是真冤枉。
新城公主凶巴巴的,常青一个小孩子,能不怕她?
新城又去看常青:“我是公主,她什么也不是,你和她亲热什么?”
小常青皱眉瘪嘴。
似乎对这句话不满。
新城更气了,可她强迫不了一个小孩子,她只得愤愤离去。
……
等新城公主离开,小碧心疼:“小姐,公主又欺负你了。”
江凝并未在意。经过几次交锋,她已经弄清楚这个新城公主脾性。
她嚣张跋扈,却不算阴险恶毒之人,只不过因为韩奕之事,对她耿耿于怀。
希望来日她与韩奕和离,公主能放下对她的怨念。
随后,江凝继续教孩子们作画。
转眼过了午时,讲学结束,江凝正要回客院,去尘回来了。
“江夫子,今日委屈你了。贵人说话,我也插不上嘴。”去尘有些愧疚。
清风观虽然是华云公主所建,可如今公主故去多年,清风观今非昔比,自然不敢得罪权贵。
“道长不必如此,本就是我和公主之间的事情,和清风观无关。对了道长,明小姐和公主交情很好?”江凝问。
“明小姐六岁离京,她和新城公主幼时是好友。”
江凝点头:“原来如此。”
难怪她还特意要看常青。
………
六月中,韩奕抵达宿州。
他先去大都督府拜见明大将军。
两人议完事,明震昊问起韩奕成亲之事:
“你这次拒婚新城公主,只怕是得罪了二皇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当时贵妃想让陛下逼婚,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韩奕道。
明震昊叹气:“是啊,我们北境大军看似远离朝堂,却时刻被朝堂漩涡席卷。如今陛下日益年迈,朝中各方势利蠢蠢欲动,二皇子此举动,说到底还是为了北境大军。幸好你这次推脱及时……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新婚夫人带上?”
韩奕解释:“她身体不好,还是适宜在京中居住。”
明震昊点头:“那倒是可惜你们分居两地。”明震昊想到自己女儿,叹气:“秋月如今也在京城,不知她过的如何。”
提及此事,韩奕忍不住问:“明小姐嫁入京城,是……您的意思?”
“是她自己的意思。”明震昊苦笑:“这两年陛下疑心渐重,对我越发不放心,三番四次派来监军。所以,秋月主动提议,她嫁入京城,好让陛下安心。”
果然如此。当时明秋月忽然要嫁入乐府,韩奕就觉得奇怪。
“唉,也罢。她在肃州触景生情,回去京城也许能抚平心境。”
拜见过明大将军,韩奕准备回军营,刚出大都督府就看撞到了宴如安。
宴如安是都督府的长使,和韩奕私交甚笃。
韩奕当年刚到肃州时,因为是来自京城的富贵公子,性情有些孤傲,得罪了许多人,幸有宴如安相助。
后来有次宴如安城外骑马遇险,遭遇北突人,差点丧命,是韩奕率兵及时赶到救了他。
此后两人交情渐深。
见了韩奕,宴如勤学出望外:“你这么快回来了!”
“这也叫快,我去年底年底离开,都半年了!”韩奕好笑。
他从前回京,从未离开这么久。
“这次不一样!你回去娶媳妇啊!对了你夫人呢?”
“她并未与我同行。”
宴如安诧异:“这是为何?你把新婚妻子丢在京城,于心何忍!”
“……说来话长。”韩奕神色有些复杂。
想起江凝,韩奕不由得记挂起她的事情。
也不知,她满不满意李诵?
宴如安打量着韩奕的神色,洞察到其中内情:“走,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
酒过三巡。韩奕告诉了宴如安真相:他和江凝只是名分上的夫妻。两人约定,等风平浪静后和离。
闻言,宴如安大吃一惊:“怎可如此?这不是坏了人家声誉吗?她与你和离后,再嫁就没那么容易了啊!”
韩奕赶紧解释前因后果:“这一点我也有顾虑,我也想过我们二人不和离,就这过下去,可她不愿意。江小姐虽然身体柔弱,可性情却坚定,她想要的是两情相悦的姻缘。”
宴如安神色迷惑:“两情相悦?难道你们不是吗?你和她不是从小就定亲了吗?如今你被公主逼婚,她愿意为你解围,难道不是心悦你?”
韩奕摇头:“她这么做,只是出于报恩。我心里清楚,她对我并无爱慕之情。”
江凝每次看他的目光,都是平静淡然得,无一丝波澜,想到这里,韩奕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