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父亲出殡下葬回来,江凝便病倒了。
她自小体弱,如今父亲突发疾病病故,她强撑着一口气为父亲治丧送灵,如今这口气一泄,整个人便撑不住了。
江凝坐在塌边,默默垂泪。
直到此刻,她都无法相信,父亲已经走了。
她没了爹娘,今后再也没有人能庇护她了。
“小姐,您歇歇吧,您身体一向不好,这几日累坏了。”小碧刚劝着,外头小霞却匆匆进来禀报:“大小姐,夫人和柳姨娘来了……”
小碧皱眉,这几日小姐日日为老爷守灵,忙里忙外招待客人,今日老爷下葬,小姐好不容易歇口气,夫人和柳姨娘能有多大的事情,这个时候来?
小姐身体不好,她们又不是不知道。
眨眼间,肖氏和柳姨娘便进来了。
江凝生母走得早,后来江涛先后迎了两位妾室,分别是肖氏和柳姨娘,两人各有一女。
一年前,江涛感念肖氏照顾他多年,扶她做了夫人。
见两人进来,江凝起身行礼。
少女身姿纤薄,腰肢盈盈一握。
她一身素衣,头上只有一朵白花,面色虽然寡白,却胜在五官秀美,她施礼时行止优雅,娇弱风流。
肖氏心中不由得感慨:要想俏一身孝,这话真不假。
江凝这个病秧子,平日里病歪歪的像是即刻要死一般,
这几日穿着孝服,竟成了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
难怪陈家公子看上了她,非要迎她做填房。
今日夫人和柳姨娘迫不及待来找江凝,便是为了此事。
老爷新死,如江凝不在百日内出嫁,便要为父亲守孝三年。
而陈家公子,也是抓住这个机会,想抱美人归。
“母亲,此时过来,可是有要紧事?”江凝起身问。
柳姨娘入府不过五年,说话没有肖氏有分量,又是这种得罪人的事,她不急着先开口,便瞧了肖氏一眼。
肖氏豁出去了,她伸手握住江凝手,眼底露出几分怜惜:“凝儿,有些话我本不该急着说,只是眼下老爷去了,咱们一家人总得拿个注意出来,不然咱们怎么过日子啊。”
江凝点头。
爹去的突然,如今家中她为长女,必须坚强起来。
“母亲,柳姨娘,你们不必担心,爹虽然去了,但咱们家还略有薄产,以后咱们过得节俭些,你们和两位妹妹的衣食不是问题。”
自打爹去世,江凝悲痛的同时,心中也慢慢做了打算。
家中还有些钱财,暂时衣食无忧。
只是将来如何,她还得慢慢盘算。
肖氏和柳姨娘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随后肖氏试探道:“凝儿,我们和两位妹妹你不必操心,倒是你的终身大事,得好好考虑考虑了。你年纪不小了,你爹走之前,正好和我提及此事。”
江凝皱眉,她这会儿总算明白了两位的来意。
只是,她并不想嫁人。
她一口否决:“怎么会?之前我和爹说好,我身子不好,不宜嫁人生子,爹也同意我终身不嫁,留在家中。”
江凝身体病弱,大夫曾言,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生育。强行生育对母子不利。
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即便隐瞒真相瞒天过海,可将来不能生育,迟早会被夫家嫌弃。
思来想去,江凝决定不嫁人,后来爹也同意了。
故而,肖氏这番话让她意外。
肖氏眼神微闪,随后她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凝儿,老爷刚走,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撒谎。这事千真万确。老爷说了,哪有女儿不出嫁的?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所以老爷千挑万选,给你选了个好人家。你放心,你嫁去这户人家,不必生养,前头那位夫人过世后留下了三岁的儿子,你直接抱过来养就行。”
柳姨娘赶紧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三岁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孩子半大了,好养活了,又正好是刚认人的时候,你把他养在身边,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多好啊。”
江凝脸色越发惨白,她又累又气,脑袋有些发晕。
一旁的小碧忍不住:“这怎么行?这是要我家小姐给人做续弦啊!”
肖氏道:“唉,小碧你不懂事了吧,当续弦怎么了?陈公子前头妻子去世了,凝儿过去,就是正经的夫人,还白得一儿子。多好啊,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
好事?
江凝气笑:“陈公子?”
她自然是知道陈公子的,上徐县的首富之子,是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最擅吃喝玩乐。
他夫人半年前病逝,家中还有几位妾室。她怎么可能给这样的人做续弦!
她相信爹也不可能会推她入火坑。所以,这一切必然是肖氏的盘算。
“对对对,就是陈家的陈公子,陈老板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陈家产业,都是陈公子,也就等于是你的!”柳姨娘心急,迫不及待道。
原来,陈子胜早就对江凝有意,可江知县先前并无嫁女的意思。
这次江知县忽然病故,陈子胜便预感自己机会来了,他找到了柳姨娘商量,许诺厚重聘礼。
柳姨娘又立即找肖氏商议。
肖氏正为自己和女儿将来发愁,顿时便动了心。
要是江凝嫁给陈子胜做续弦,她们便可收下聘礼享用。
且将来江凝富贵,她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毕竟,老爷为官清廉,留下的家产并不多,撑不了几年的。
江凝万万想不到,父亲刚下葬,肖氏和柳姨娘便这样算计自己。
她眼前发黑,极力忍耐:“母亲,我不会嫁人的。我早已下定决心,此生独身终老。”
江凝语气坚决,她想以此打消肖氏荒唐的想法。
肖氏脸色一变,这样的好事,她自然不愿江凝搅浑。
“凝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你爹过世前定下的婚事,怎么能反悔?”
江凝即可否定:“不可能,我爹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怎么不可能,我听得真真的。我虽然不是你生母,可也是你正正经经的母亲,难道我会害你?”
肖氏语气有威慑之意。
不料江凝态度坚定:“我不信爹会同意这门婚事。我绝不会嫁,还请母亲莫要再提!”江凝加重语气,不肯妥协。
肖氏气恼,忍不住道:“你不嫁?你真是大小姐不食人间烟火啊!你知不知道你身子金贵,一年要吃多少钱的药和补品?除了陈家,谁供得起你?如今老爷不在了,你还有两个妹妹,你是不给她们活路了吗?”
“……”江凝沉默片刻:“母亲不必担忧。日后我用药的开销不必家里出。”
她能读书写字,会女工刺绣,自己总有办法赚着银子。
、
买得起药便吃,买不起便顺其自然。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体弱,命不长。既然如此,她更应该珍惜短暂的人生。
且不说两情相悦。
陈子胜品性不堪,好色风流。嫁给这样人与饮鸩无异。
肖氏气恼,还想再说,柳姨娘拉住她:“姐姐,这事不急,大小姐这会儿也没心思考虑这些,我们以后再和她慢慢说。”
江凝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随后,柳姨娘拉着肖氏出去,江凝早就支撑不住,她松了口气,差点晕了过去。
小碧赶紧扶住她,她眼底含着泪花,满是心疼:“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以后怎么办呀!”
江凝却不急:“不怕,大不了我搬去城外道观住,避着她们就是了。”
她闭着眼躺下,再也无一丝力气。
半梦半醒之间,她梦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才三岁多,她的生母还在,父亲还只是个在家苦读的秀才。
一墙之隔的邻居住的是韩秀才,他与父亲是同窗好友。
她刚一出生,两家父母就定了亲,把她许给隔壁的韩哥哥做媳妇儿。
可她不太喜欢韩哥哥。
那年她还小,隔壁的桃树结了果子,还把挂满果子的枝桠伸到了她家院子里头。
小小的江凝站在院子里,仰头盯着桃子流口水。
这一幕,被蹲在墙头的韩奕看到了。
六岁的男娃调皮得很,他笑话她:“小粉团,想吃桃子吗?”
“不吃。”小粉团很有骨气拒绝。
韩奕笑了,摘了个桃子丢给小粉团吃,却砸到了小粉团脑袋上。
小粉团跌在地上,捂着脑袋哇哇大哭。
墙上的男娃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