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犹疑,桃夭顷刻向前一闪,猎猎寒风卷起她的袍角,在空中划出波浪般的弧度,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向前,然后,她抓住了少年的手,将他往自己的身后一带,翩飞的衣袂轻轻从少年的脸庞拂过。
接着,勾黎看见她的背影停在自己的面前,素手反转,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在眼前迅速交织着,将他护在了身后。
少女的袍角早已自脸庞滑落,可鼻尖仍是萦绕着衣袂上那淡淡的、甚至有些清苦的杏树花香。勾黎不由得怔了一下,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原本浓烈的杀气随着他的怔神开始缓缓消退,那双琥珀色眼瞳再度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先前那股无法抑制的厌恶仍是在心间不断扭动着,却是没有再进一步。
他平静了下来。
他再度抬起眸来,望向少女的背影,他能看出她此刻的紧张,可她却仍是坚定的护在他身前,即便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一个怎样的怪物。
身负世间最后一滴魔血,他的血液能给一切的魔物带来至高的力量,她所要面对的,早就不是在与他初见时刻意扮弱的陨魔了。
而是真正的,强大上数百倍的镜渊魔物。
他清楚地聆听着陨魔向这里靠近的声音,那股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秒,两秒。
就在陨魔几乎要到达的那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眸,轻轻扬了扬手。
四周浓重的魔气竟在那一刻尽数消散得干净,就连那明显的魔物动向也在那一刻凭空而散,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股凌厉的压迫感从身上褪去的那一刻,桃夭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她瞬时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下来,但心中的警惕却是分毫不减,眼前的这一切,也可能只是一个陷阱,一个引诱他们放松的陷阱。
她开始施法向周遭查看着,几乎是同一时刻,白缪与林青州也一并发现了不对,可无论他们三人怎样探查,却始终无法探查到一丝一毫与方才相关的魔气,仿佛适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简直是奇怪。
白缪开始感到不安,那种不安是彻骨的,与先前回忆起祁落时的后怕遥相呼应着,她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若她正处于一盘硕大的棋局,而落子之人俯视着眼前的棋盘,轻轻抬手,留了她一条生路,即便她不知道为什么。
身旁的林青州和她有着同样的感觉,但他的感觉尤为强烈,他几乎能感受那先前那逼人的杀意向他们席卷而来,却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但不管怎样,那个曾经对他们下了杀心的人,现在留了他们一命。
经过这一番几乎关乎生死的闹剧,眼前这片密林显然不再是一个安全之所,他们一行人开始收拾行囊就地出发,向着东方而去,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客栈。
客栈虽然极为简陋,但好在该有的必需品并不短缺,也足够容纳他们四人好好歇息一晚,他们便在此住下了。
夜幕渐深,如墨一般浓重的夜色沉沉下压,今夜无月,成片的乌云聚拢在一起,宛若一条盘桓在空中的蛟龙,几乎要将天幕一并吞没。
勾黎掩上房门,就这样静静地坐于床畔,他闭上眼,感知着周遭的全部,一切微小的声响都在耳膜中无限放大,物体或人的方位在脑海中缓缓勾勒出来,仿若一副诡异的画卷。
桃夭的厢房就在他的隔壁,他可以很轻松地感知到她的所有动向,但他没有,他很刻意地略过了她的房间,在他全知的感官中,他给她留下了一处僻静之所。
但即便他再小心地避开她的方向,却还是能清楚的感知到,她并没有睡着,一个念头突然忍不住从他封闭的脑海中窜了出来。
此刻,她在想些什么呢?她也对今天的事情感到奇怪吗?
他垂着眸,静默地等待着,直到感知到那三人尽数睡去后,他才起了身,抬手在空中画着什么,每一笔,都在这暗夜着散发着幽冥般的蓝色。
而后的一刹,自勾黎的身畔,猝然现出了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但那双眸子却是麻木无神的,如同木偶一般一步步僵硬地挪动着,一如先前端坐于床畔。
他原本的身体开始变幻容貌,身形恢复了修长,翡翠一般的碧色瞳孔幽深而冷冽。
那是他分离出来的一缕神魂,他要回魔域。
或许是因为魂魄离体削弱了他的力量,这次返回魔域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上一些,但有什么在他分离神魂的那一刻便开始悄然滋生着,并且逐渐扩大。
勾黎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折磨了他千年的疼痛如蛛丝般在某一瞬,再一次开始一点一点,向上爬行着。
而后,蛛丝开始逐渐增粗,死死的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在近乎窒息的那一刻到达了魔域,视野是摇晃的,眼前的一切都仿若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一般,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任凭自己瘫倒在了自己的大殿内。
地上冰冷的白玉带给他的竟然是温热的感觉,他的温度开始骤然下降,冰霜顺着他的脚踝开始向上攀爬着,那些冰开始生出如荆棘一般的尖刺,一圈一圈,将他缠绕起来,他的肌肤被无数次划破,可血液却是冻结的,冰霜的寒气自伤口逸散开来,却流不出一滴鲜血。
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勾黎几乎要失去意识,他忽然感受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顺着光滑的地面极速滑行着,然后贴近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条墨青色的小蛇。
小蛇的口中衔着一株发光着药草,就在它靠近勾黎的那一瞬,它的身形开始迅速幻化着,最终化作了一个小童。
“魔尊大人!魔尊大人!”云沐失声惊呼,药草轻飘飘地坠落在地面,那一刹,他的身体几乎颤抖起来,眼前的这一次冰封,几乎比往常更盛,亦是更加危险。
云沐连忙指尖结印,那株药草顷刻悬浮于半空,而后在空中一点一点碾碎着,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光球,光球开始飞速靠近着勾黎的身体,自他的胸腔缓缓没入。
寒冰在那一刻开始迅速从勾黎身上褪去,片刻后,他才找回了知觉,他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身来,竭力调整着麻木的感官,半晌,他才堪堪恢复了冰封前的感知。
“玄草的事情如何了?”直到彻底恢复后,勾黎回转了目光,望向眼前的小童。
云沐低垂着眸,不敢与勾黎对视,却不是因为害怕。自他在奄奄一息的血泊中被祁落救起的那一刹,他便从未对祁落感到过害怕。祁落的确是万人敬仰的魔尊,却也是救了他一命的恩人,他自当好好效忠于他。
只是现下,一股强烈的不安与自责在他的心间充斥着,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半晌,才嗫嚅着开口道:“魔尊大人,是属下无用,玄草……玄草……”
“属下只带来了一株,其余的玄草,由于属下的修为不够,在归来的途中尽数衰败了……”
云沐的话音低得不能再低,语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失落。
玄草虽不能疗愈神魂,却是世间唯一一种可以延缓神魂疼痛的药草,本就世间少有,储存的条件又极为苛刻,他几乎是找全了世间仅剩的四株玄草,可他的力量只能够保存下来一颗。
他只觉得自己没用极了,魔尊大人救了他一命,而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真是个废物。
“一株玄草,可以延缓三个月的发作时间。”勾黎沉吟着,眸中若有所思,不知是说给云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陡然想起了那个少女,可这一次,少女的身影却与漫天的寒冰交织着,带上了冰冷的颜色。
适才彻骨的寒意与疼痛感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荡着,唤起身体内曾经的一切痛苦的回忆,那股缠绕了他近千年的恨意再度漫了上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残缺的神魂一日得不到弥补,他的冰封,便会日渐严重,从开始的几秒钟,到几刻钟,甚至几个时辰。直到最后,他便只能在那冰窟地狱中陷入永久的沉睡。
带着这幅不死的躯体,永远地,沉眠在寒冰中。
勾黎皱了皱眉,刻意让自己忽略记忆里那个鲜活的身影,而后,他的眸中开始逐渐变得冷漠。
他必须要拿到护魂珠。
勾勒径自站起身来,掩于袖中的手指动了动,顷刻间,无数簇幽蓝色的鬼火在空中显形,那些鬼火在半空中上下悬停着,勾勒出了一道虚空之门,随即,他向一旁伸出了手。
云沐顷刻间便会意般地同样也变幻了身子,缩成一条仅有手指粗细的小蛇,自他的袍角缓缓上游,最终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被衣袖彻底遮掩住。
勾黎的身影在蓦然间没入了那片幽蓝的火光中。
天色已然有些大亮,几缕阳光从窗棱中透进来,一大早起来,桃夭已然收拾好了一切,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房内没有遗漏的东西,然后将罗盘从袖中拿出,小心地握在手里。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发觉大家都已经等在了门外,师兄和师姐就站在她面前,不知为何,今日那位人族少年却站得远了些,也并没有看向他们的方向。
“我们出发吧。”白缪出声道。
闻言,桃夭点了点头,轻启朱唇,念动着法诀,然后将罗盘向空中一抛,罗盘稳稳当当地悬浮在了半空中,灿金色的光芒再度在上方充盈着,而后,一个小小的影像升了上来。
影像的上方,清晰地勾勒着一座辉煌的古都,古都沐浴于骄阳下,中央坐落着一个极大的太极八卦图,那八卦图甚至大过了周遭的一切建筑物,仿若那才是这个地方的真正的中心。
罗盘可以指出确定的某个大方向,而如此清楚地指明某一个地方的,还是头一次,桃夭感到有些小小的惊讶。
众人定睛一看,那影像上的地方,似乎就是位于凡界和冥界的交界处的鬼市——萨雅帕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