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已经有些大亮了,偶尔有鸡啼报晓,桃夭翻了个身,缓缓转醒,虽然她有点认床,但她这觉睡的还算安稳,一夜无梦。
不过,那个少年竟然醒的比她还早,她今早一睁眼就看到他站在窗前,向远方眺望着,整个人看着不知比昨日有精气神多少倍,看来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桃夭不禁觉得有些欣慰,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领着他下楼领着清算了房钱。
走出客栈后,便是要继续前往罗盘指示的目的地了。桃夭从袖中掏出罗盘,根据罗盘的指向确定了方向后,便打算朝着罗盘的指向前进。
正当桃夭打算把罗盘再度放回袖中时,手中的罗盘却忽然“嗡嗡”乱鸣起来,她心下明白这是长老们的传音,赶忙把罗盘拿出来,将罗盘对准于正北方,然后念出法诀,罗盘很快便悬浮在了空中,不再震动。
罗盘稳稳当当地悬在她的正对面,片刻后,从罗盘的正中央冒出一缕青烟,那缕烟原本还是散开的,随着她的念咒的过程而逐渐开始聚拢,最终缓缓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影像。
影像上,神族的五位长老端坐于堂上,见影像连通,为首的符白长老开口问道:“桃夭,你此番下凡,寻找神器碎片找的可还算顺利?”
桃夭作了个揖,恭敬答道:“回长老,徒儿已经有了方向,不日便能找到第一片神器的碎片。”
“好啊。不愧是容忱的弟子,办事果然有能力。”符白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欣然赞叹道,随后又补了一句,言语中似是有些急不可耐。
“时不我待,六片神器碎片如今仍是流落在外,重塑神器一事迫在眉睫,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碎片,无论发生什么,只作壁上观,万不能因为相救他人而耽搁了正事。”
随后,还不等桃夭应答,只见符白一挥袖子,那道影像便在顷刻间消散的干净。
桃夭撇撇嘴,心中忽然就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她平日在神宫里最是尊敬长老们,难得与他们传音,他们对她的境遇一字不问一事暂且按下不表,可他们方才竟说让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袖手旁观,这让她只觉得有些冷漠。
“唉……”桃夭沉思片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长老们只是太过心急了,集齐神器碎片一事的确是火烧眉毛,况且长老们想要重塑神器也是为了解救苍生,在此事上面,她也的确应该有所取舍。
正当她怔神之际,只见悬在空中的罗盘再次震动起来——神宫的传音又来了。桃夭原本暗下去的眸子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她有些雀跃地念起法诀,青烟在眼前一点一点聚拢,影线上出现了四人。
四人之中为首的是她的师父容忱,左侧的是大师兄公治明景和二师兄林青州,右侧的是三师姐白缪。
容忱动了动嘴唇,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白缪抢先打断。
白缪一下子就探到最前方,凑近了影像盯着桃夭,道:“长老们真是不够意思,说什么下凡历练,居然是叫你一个人去给他们当苦力找神器碎片。说得那么好听,什么能够磨练意志,精进修为的,如今魔尊祁落上位,天下妖魔横行的,早已成了人间炼狱,动辄就能丢了性命,他们自己怎么不去?”
“好了白缪,不得造次。”公治明景无奈地皱了皱眉,怕她又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语,立马截住了她的话头。
“干嘛打断我,我就要说。长老们两面三刀的压榨我们神宫子弟难道还不能说几句了?”白缪不服气地呛声道。
桃夭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好啦师兄师姐,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嘛,不要担心。就是个神器碎片而已,我觉得我能找齐的。”
“既然师妹本人都发话了,那好吧。”白缪双手抱胸,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但终于安静了下来,她盯了桃夭半晌,眼神也转为了关切,“凡间这么危险,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长老们那边我们会去申请的,若是长老们同意了我和师兄们就一起下凡陪你。”
白缪这边还想说些什么,林青州看准了时机,见缝插针般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话音里带着?戏谑:“三师妹,少说两句吧。你一个人就把我们大家的话都抢完了,我们还说什么。还有,你没看到师父刚刚在你之前准备说话吗?”
“哦。好吧。师父对不起。”白谬看着容忱的方向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向后退了一步,“师父您请。”
容忱紧紧蹙着眉,薄唇紧抿,眉宇间分明是深深的担忧,可他动了动唇,只淡淡说道:“昨夜我观星象,北面似有归邪,第一片神器碎片在云泽王土以北,你千万要小心。”
桃夭心中一暖,许久未曾听到师父讲话,乍然在影像中相逢,她竟然有种近乎落泪的感动,她立刻低头毕恭毕敬道:“谢谢师父,徒儿明白。”
“明白就好。你继续赶路吧,自己一个人在凡间,也要照顾好自己。”容忱又继续道。
“是,师父。”桃夭再次作揖,等她抬起头时,那片影像却还未消散,青烟聚成的模糊的影像里,容忱在三位子弟的中央,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没了任何言语,恍然那一瞬,她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她读不懂东西,但更多的是担忧。
直到二人眼神再度相碰,容忱才扬了扬手,影像就此消散。
影像消失后,桃夭还有些愣愣的没回过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伸手将罗盘又放回袖子里,却突然对上了身旁少年的眼睛。
少年怯生生地站在她身旁,懵懵懂懂地盯着她。
想起方才长老们和师父说的话,再看着眼前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脆弱得像是一片薄纸的人族少年,桃夭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昨日情急之下答应了他的请求,可今日仔细思考后,带上他只会同时害了他们两个人,毕竟这路途凶险,她不仅要分心保护他,还无法保证能否保护好他。
桃夭心中思虑万千,看着他正色起来,“刚刚你也看到了,我的确有要务在身,我此番要去寻找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这一路上定是危险重重,我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你仍旧可以反悔,若你不愿跟着我,在我离开前,我会把你托给一户可靠的人家,以免你无枝可依。”
少年闻言,垂下眼帘,原本晶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去,他不安地绞了绞衣袍,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我就知道,我从来都是一个累赘。无论是谁都会丢下我。”
“姐姐。”他不再央求,只是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然后仰起头看她,声音却是难掩的低落,“把我送走后,可以时常来看看我吗?”
桃夭原本想点头说好,可不知怎的,看见少年失落的眼神,那句“好”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算把他送出去给别人……桃夭把目光挪到他身上,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苍白,身形单薄而消瘦,看着孱弱多病,风一吹就倒了。
他毕竟不是五六岁的孩童。那些想要养子的人家怕孩子大了养不熟,只怕不会想收养一个已经这般大的孩子。而她又忙于寻找神器碎片,无暇去顾及他的死活,即使他被寄养家庭虐待致死,她也不会收到任何的消息。
至少在她眼前,她还能盯着点……桃夭心中不禁开始动摇。
“姐姐…求求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她骤然想起昨日,少年小声的哀求,那道柔软又细小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如毒素一般蚕食着她的理智。
桃夭忍不住抬眼看他,少年咬紧了唇不让自己抽泣出声,眼眶却是早已通红,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偏偏还要硬撑着在唇角扯出一点笑容,假装自己没事,殊不知这样却将他衬得愈发可怜。
理智的弦顷刻间崩断,桃夭微微摇了摇头,看着他道“算了算了。你还是跟着我吧,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但是跟在我身边注定会很辛苦,你可不许喊累。”
“对了,”她想到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你跟了我一天了,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瞬间亮了亮,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然后答道:“我叫勾黎。”
似乎有一刹,桃夭隐隐在他抿起的唇角边捕捉到了一丝快意的弧度,快得像是错觉,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抬起眸子看着远山上渐渐升起的太阳。
和煦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身上,带着暖意,但是她心知不过多久,这份温暖就会转为炎热。
桃夭于是开口道:“日头很快就会毒辣起来,我们得快些赶路了。”
勾黎轻声应着“好”,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向前走去。
也不知究竟向北行至多久,他们才抵达了一座高耸的城墙,城墙之上,赫然是“邺城”二字。
不待犹豫,桃夭领着勾黎踏进城门,进了城门的那一刹,她清楚地听见有无数道声音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似乎有人在哄堂大笑,似乎是商贩的卖力吆喝,又似是有什么人在绝望悲鸣。
那些声音环绕在她的四周,在偌大的城中一圈一圈地回响。
原本的万里晴空在此时却突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纸钱不断从空中飘下来,堆叠在地上积起的大大小小的水洼中,最终在泥水中混成一团纸浆。
桃夭环顾四周,四方街道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