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昭话说完后,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闻越清微微张嘴,被师妹惊世骇俗的话惊到了。
谷祯作为寻魔铃的主人,在听见有人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说要把自己宝贝拆了之后,被气笑了。
“你……你再给我说一次?你要做什么?”谷祯气得手都在抖,他许久没遇见这么胆大妄为的人了。
尤其是这人还不过是一个凡人,她怎么敢拆他的法器!
席昭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在你面前拆,反正这是你造出来的法器,我不会对它动手脚的。”
眼看着谷祯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脸色转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你忘了怎么把它给装回去,我也会记得,不会破坏它的。”
谷祯被气得眼前发黑。
这丫头不仅敢放话拆他的法器,还出言挑衅他!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自己的法器如何装回去!”谷祯周身的气势变得十分恐怖,闻越清看出他大约是真的动怒了,在心底叹了口气,出声劝道:“谷长老莫动怒,阿昭没有挑衅您的意思,她只是心直口快,说话容易被误解。”
“你不用替她解释。”谷祯完全不听闻越清,黑沉着一张脸看着席昭,试图用周身的灵气来让席昭屈服。
而席昭淡定地掏出一张写着字的纸,谷祯朝她压过去的灵气瞬间绕过她往四周流散开来。
谷祯面露惊愕。
他收回灵气,微微眯着眼睛盯着她手里那张纸瞧,“这是……符?”
这么大的符,他可从来没见过。
“给我看看。”谷祯毫不客气地说。
他本以为席昭会乖乖将东西送上去,结果席昭学他的样子,手一伸,“寻魔铃,给我看看。”
“……”
闻越清不知道第几次叹气,她突然发现,阿昭乖巧是乖巧,就是似乎有一点……不那么乖巧。
闻越清等着谷祯又一次发怒,没承想他却奇特地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你是怎么知晓,寻魔铃出自我手?”
方才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他是炼器师这件事,可谁都不曾告诉过。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剑修而已。
席昭眨了眨眼,说出了实情:“因为你像护犊子一样护着。”
谷祯等了一会,确认她没有下文了,有些不可置信:“就这?”
席昭没有回答,但谷祯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沉默了一会,就在闻越清开始警惕他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的时候,谷祯“哼”了一声,转头进了门。
“把你那张符拿进来。”
闻越清有些惊喜,赶紧拉着席昭进门去。
他们没有发现,不远处一道身影在大门关上后悄悄离开。
谷祯拿着那张“符”,嘴角抽搐。
“你这用的是什么符纸?怎么看上去是从书上撕下来的?”他一脸嫌弃地看着纸上的毛边。
席昭点了点头。
谷祯:“……”还真是从书上撕下来的。
“还有这笔,写着写着就没墨了,也不知道你去哪里捡的破烂。”
席昭再次点了点头。
谷祯:“……”还真是捡的。
他彻底没话说了。
本来开始是想要讽刺对方的,问到最后他却突然有种良心不安的感觉。
谷祯低头看那纸上的符,声音比刚才小了些,“清霜小儿就是这么对他的弟子的?”
清霜真人听不见谷祯对他的讽刺,闻越清闻言眼神黯淡了许多。
阿昭被忽视这么多年,是她的错。
她本以为自己隔几月去看阿昭对她已经算得上照顾,但倘若真是这样,阿昭怎么可能被罗文欺负成这个样子。
是她错了。
以后,就应该将阿昭接到她身边照顾,不然总有遗漏的地方。左右阿昭乖巧,不会给她惹麻烦,这样其他人就不会再欺负阿昭了。
这边闻越清在仔仔细细地给席昭日后的生活做打算,另一边,静下心来观察“符”上字迹的谷祯却暗自心惊。
沉思过后,他抬眼想问席昭,发现她的眼神正看着他桌子上的寻魔铃,好像要将它给盯出个洞来。
谷祯“嘁”了一声,却没有方才那般愤怒,“别看了,再看也不会给你拆了的。这符,你是如何画出来的?”
这符虽然看似简单,但没有一笔是多画的。每一个转角都与其他部分有联系,极大可能节省了画符繁琐的步骤。
若是要让其余符师来画出有同样效果的符,恐怕所需要的笔墨要比这多得多,或许效果还不及这张每一处都透露着凑合的符纸。
谷祯话落音,这张符纸就在他手里化为了灰烬,这是符上的灵气消失殆尽,自然消散了。
谷祯眼中有些懊恼,倘若方才他压着席昭的灵气再少一点,这符纸能存在的时间应当会再久一点。
而画出这张来之不易的符纸的本人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可惜的神色。
“这是仿造我自己的体质画出来的符。”席昭说。
谷祯听说过席昭无法吸收灵气,根本无法引气入体,就更加谈不上借物修炼,所以在天罗门才会这般处境尴尬。可是,既然她无法引气入体,那她又怎么能画出这张符?
谷祯张口想问,而此时席昭似乎已经洞察了他的想法,正安静地看着他,把谷祯所有话全部憋了回去。
什么眼神!什么“你不会这也猜不到吧”的眼神!这小孩不知道尊老吗?态度恶劣!
谷祯被气得头顶冒烟,他也的确并非蠢笨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她怎么画出来的。
“这被撕下来的书页,还有你捡回来的笔,都不是普通的东西吧。”谷祯信誓旦旦地说。
他的确没说错,书页是席昭从闻越清送给自己的那些书里面专门挑出来的,至于笔,是小灰鸟从其他符修那里偷走的,上面还带着对方的灵气,这残留的灵气已经足以让席昭完成这张精简到极致的符。
谷祯想明白了这些,心中的惊诧却更多。
这小孩,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厉害。
他本以为她只是一个投机取巧妄图走歪门邪道进入仙门的凡人,但自己似乎是猜错了,她身上的不凡之处甚至比寻常弟子还要厉害。
至少,那群娇生惯养的弟子是不可能在完全不能吸收灵气的情况下还画出来这种符箓。
闻越清突然想到什么,“阿昭,所以你困住那魇兽的符箓,也是这么来的?”
她有些急切地拿起席昭的手,上面的伤疤没有再流血,但是看上去十分狰狞。席昭拿刀割自己的时候并没有手下留情,并且为了能让血够用,她是一点一点割开的。
谷祯这才发现席昭手上的伤,他立即站起来,“胡闹!你用自己的血画符?你就不怕你把符画出来之前自己先是失血过多而亡?”
谷祯的话说得有些重,但闻越清也认可他部分话,“阿昭,下次不可再这般了。”
“如果不这样,我就会被魇兽吃掉。”席昭平静地说。
其他两个人一时无言。
闻越清是早就知晓席昭遭受到了多大的恶意,此刻也只是越发心痛。而谷祯往常根本没把目光放在席昭身上,所以此刻知晓她的处境之后仿佛被人敲了当头一棒。
她不是废物,恰恰相反,她是一个天才。
即便没有灵气,她也能用自己的方法学习画符,还画出了能抵挡住他的威压的符箓,还能……画出压制魇兽的符箓。
谷祯收起了自己最后一丝对席昭的不自在,扯了扯嘴角,“清霜小儿,你可真是眼瞎了。”
闻越清拿出外伤药仔仔细细地涂在席昭的手上,叮嘱她:“阿昭,这几日你就不要再用手了,你没有灵气,好得慢,要做什么告诉我就是。”
席昭坐在椅子上,足尖点地轻轻晃了晃,“师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现在还是‘魔族奸细’。”
她还记着要拆谷祯的寻魔铃。
闻越清此刻却不复方才的慌张,她微微笑了笑,“有谷长老在,师尊不会再误会你了。”
其他弟子只知道谷祯身为执法堂长老,从来不怕得罪任何人,却不知道谷祯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存在在天罗门十分特殊。
谷祯是被上一任掌门亲自请回天罗门的,前掌门本来是将他当成座上宾供奉着,甚至还想要将掌门之位让给他,但是谷祯不想要,随后就在门内挑了一处地方闭关。一直到上一任掌门陨落,清霜真人继位,许久没露面的谷祯出山,说要当执法堂长老,这才有了现在的谷长老。
天罗门的老人都知晓谷祯的修为怕是在他们所有人之上,所以平日里轻易不敢有人惹他。索性谷祯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之辈,除了对清霜真人有莫名的偏见,平日里对弟子们严格了些之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闻越清知道谷祯在门内的特殊之处,她也知道倘若谷祯出手保阿昭师尊就定然会给他一个面子,其他长老们也不敢说什么。罗文饶是有再多的借口也无法污蔑阿昭了。
就是想要把罗文揪出来,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谷祯哼笑了一声,“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你与你师尊不同,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玩意。”
闻越清没有应和,此时也没有她插嘴的地方。
谷祯看着安安静静坐着的席昭,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她有些瘦弱,坐在椅子上甚至足尖碰不到地板,此刻正由着闻越清将她的手包成一个粽子。
“你以后就跟着我学。虽然你不能吸收灵气,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的是宝贝,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问题。”说完,他话锋一转,“我不收徒,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清霜也算不得你的师尊,日后倘若你遇到适合你的人再拜他为师也不迟。”
闻越清听着谷祯短短几句话就直接将她师尊“逐出师门”,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席昭抬头看向大长老,平静地说:“我现在可以吸收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