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清浅的月光洒进内室,光线明明灭灭,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赵元暻安静半跪在床榻旁,安静地为宋娮揉着小腿。
宋娮低头能瞧见昏黄的烛光下,他的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俊冷,微抿着唇,瞧着很是认真。
不禁又在心底摇摇头,她在想什么呢,他一向细心,许是问了松云,方才知晓她这不为人知的小毛病。
然而她本还在同他说着话,直到他揉了她的小腿,气氛便莫名沉默下来。赵元暻眉心轻轻一拧,忽然卸了力,抬起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宋娮忽地怔愣住,她一向是觉得他这一双眸子是会勾人的,他的眼眸如同这黑夜一般深邃沉静,细看之下,却有如皓月般皎洁温柔。
被他这深情的眼神一晃,她霎时间便忘了方才脑海中理不清的想法。
赵元暻抬头便见她垂眸看着他,眼中带着几丝困惑,以及几丝茫然。
眼底暗了一寸,他唇角微勾,眸中短短几息间,便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
赵元暻神色自然道:“若是疼极,便唤太医问问是否有能缓解疼痛的法子,再莫似方才一般,磕到桌案上,幸而我适才看了下,并未青紫,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方才用膳前,她肚子疼得受不了,步子虚浮,似乎确实是不小心磕到了小案几上。
宋娮眉宇间的不解顿时散去,果真是她想多了,这样一看,又觉得他格外贴心,宋娮不自在地曲起了腿,道:“臣妾来月事时反应大了些,让殿下担心了,头两日总会更疼些,过几日便无事了。”
赵元暻看着她,极为善解人意地摇摇头,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大掌不知何时又覆到了她小腹上,有一搭没一搭给她揉着。
宋娮的身子一时又有些僵硬起来,颇有几分不自在。
然而敌不过他手上的力度实在舒适,紧攥着裙角的指尖也一点点松开来。
内室内黄线昏黄,两人的姿势乍一看着实有些暧昧,然而不知晓的人见了赵元暻这近乎虔诚为她揉肚子的模样,恐怕是要大吃一惊。
揉了小一会儿,他余光瞥见她时不时瞄他一眼,神色渐渐舒展开。
正巧这时松云叩了门,在门外禀道:“殿下,娘娘,净室的水已备好,可随时沐浴。”
赵元暻闻言轻拍了下她的腰,温声道:“去吧,你身子虚着,记着别在里头待太久。”
这力度极轻,然而这动作在榻上时她也时常经历,宋娮缺不自觉地红了耳尖。
许是方才被他这样一揉,细细密密的疼都被揉散开,从净室出来后,宋娮通体舒畅,虽还有闷闷坠坠的疼,比起白日却是好受不少。
赵元暻见她出来,将手上的书卷反扣在桌案上,指了指案上那个青釉刻花瓷碗,道:“红枣茶,喝了夜里应是能好睡一些。”
宋娮心跳漏一拍,狐疑地看他一眼,他未免,也太过周到。
虽然这茶喝了腹中确是能好受一些,可她总觉得红枣有股子怪味,并不是很爱喝。
“殿下是偷偷问了松云么?”
问了甚?红枣茶,还是她小腿的事?
赵元暻拉着她坐到他身侧,盯着她被茶渍润湿的红唇,撇开了视线,又见她鼻尖不自知地皱着,不由得好笑道:“方才松云说太子妃挑食,我本不信,原是真的?”
松云这丫头......
宋娮撇了下嘴角,带着几分娇嗔的意思,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倒也不是挑食,吃是能吃,只是不太喜欢。”
声线染了几分娇,赵元暻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上辈子,她可从未如现在一般,无意识地对他撒娇。
手绕到她的后颈处,两人的距离瞬间更近了一些,视线交汇间,宋娮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渐渐灼热起来。
他盯着她的唇,后颈处传来的酥麻般顿时淌过全身,她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唇瓣。
赵元暻见她这般乖巧,轻声笑了下,他的鼻息凑近她的脸颊,紧接着温热的吻便凑到了她的唇上。
绵长又深入的吻瞬间就让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指尖稍稍一捻,她腰间的系带便被他灵活地挑了开来,男人轻车熟路,顺着玲珑的腰线便要上滑。
宋娮脑袋里还紧绷着理智的弦,忙止住了男人的动作。
赵元暻手微顿,动作却未停,她甚至能听见静谧的室内,两人亲密交吻的吮吸声响,脑袋逐渐发昏。
良久,他终于停下了缠绵在唇边的吻,她喘息着攫取空气,迷离的模样映在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中。
温热的指腹贴到她的唇边,男人嗓音极低极哑,却是带着三分笑意,“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什么?
宋娮指尖都泛着粉,装作没有听懂,推了推他,“肚子有些疼。”
她毕竟身子不便,赵元暻虽未彻底满足,深吻过后却仍是好说话的,他拦腰将她抱到榻上,还好心地为她盖好了锦被,“先睡,我或许没那么快回来。”
她如今也不是什么不懂的,没那么快回来,这话她还是听出了意思。
宋娮扯过锦被往上拉了些,稍稍侧了身子,“好。”
待赵元暻沐浴完从净室出来,宋娮已然睡熟了,然而不知是不是肚子疼的缘故,额上布着一层细细的汗。
赵元暻叹了声气,认命般地,轻柔地揉着她的小腹。
可他不知,肚子疼是一方面,让她冷汗不断的,是如今陷入的,过于奇怪的梦境。
除却大婚前,成婚后她梦到的这些旖旎的梦境,皆是只有男人的背影。
她一直以为,她梦到的是赵元暻,毕竟成了婚,赵元暻对她好得超乎她的想象,她会梦到他,也不稀奇。
可为何今夜梦中,那人从后掐着她的脖子,却是恶狠狠地喊她“皇嫂”?
男人的嗓音染了十成十的情.欲,却又没有半点温度,“皇嫂猜猜,皇兄此刻,可知你与我在这行这事?”
这是何意?
难不成她这些日子梦到的,根本就不是她的夫君?
可赵元暻能有几个皇弟?圣上一共只有四子,四皇子尚只有十四,其余的只剩下三皇子赵元旸。
但,她何以会梦到赵元旸?这毫无道理可言,且不说她从来只将他当做是弟弟,便是要梦见他,也不可能是做这样的梦。
翌日清晨,宋娮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脑袋昏昏沉沉,总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了,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娘娘总算是醒了。”
一醒来,便听松云紧张道:“圣上召殿下去了御书房,方才殿下守着您好久,担心坏了。您可是又梦魇了?还是肚子疼得难受,奴婢这便去唤太医来。”
宋娮眸光闪了闪,张了张唇,本想说不必叫太医,可想起梦境,还是抿着唇道了声“好”。
松云出去吩咐完宫人去唤太医,一进门便见宋娮坐在床边,眉头紧锁着,若有所思。
忙拿了件薄衫盖在她身后,又掩上了窗子,轻声道:“娘娘来月事呢,晨起最是寒凉,殿下见了该心疼了。”
殿下、殿下。
宋娮从起来洗漱完到现在,便从她口中听了不下五回这两字。
松云一向最护着她,连她都瞧得出,赵元暻对她好。
可她却做了这样的梦。
虽说这只是梦,且是毫无根据的梦,她却仍是觉得,她似乎是做了什么错事。
宋娮抿了抿唇,问道:“我方才还未醒时,说了什么梦话不曾?”
殿下唤她进去后,倒是不曾听她家主子说什么梦话,可在这之前,她便不知了,回想殿下临走前神色唯有担忧,除此之外并无异常,想来这梦话应是没有说,何况她家主子从来也不是个会说梦话的。
松云摇了摇头,“不曾听娘娘说了梦话。”
看着宋娮额上一层虚汗,她又道:“殿下走时让厨房备了参汤,待会儿林院判给您瞧完,您趁热喝了罢。”
宋娮眉宇一松,垂眸道:“参汤记得让人也给殿下送去一碗。”
松云点头应是。
说话间,林院判已提着药箱到了殿门外。
松云忙让宫人迎了他进来。
林院判把完脉后,神色也凝重了些,“娘娘可还记得梦中之景?若能解了这梦,往后应不会再梦到。”
照理说,用了药后却仍是频频梦魇,属实不是常事。
宋娮心虚地撇开眼,含糊道:“只记得梦境怪异,可醒来后便都忘了。”
林院判沉思半晌,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道:“许是娘娘心有郁结,方才频频做梦,若哪日娘娘记起了梦中之境,一定告知微臣,微臣再想法子为娘娘解了这梦。”
她倒是都记得起来,可这梦若真让人知道,她怕是没脸了。
宋娮敛睫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后去信到宫外问问表姐可有旁的法子。
不过这安神的药却还是得喝的,宋娮又问道:“这药,可能同上回你开的调理身子的药一同喝?”
林院判道:“两者倒是不相克,微臣上回开的是补身子的,不过这安神药,娘娘这几日还在月信中,还是待月信干净后再开始服用为好。”
那她岂不是得日日做梦了?宋娮眉头一皱,可太医既这样说,她也无可奈何,只好道:“我明白了,多谢院判。”
林院判前脚刚走,后脚青萍便来禀,说宋老夫人已到了东宫外。
昨夜睡得不好,加之小腹疼痛,宋娮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老夫人,淡淡对宫女道:“便说我病了,今日不便见人。”
青萍点了头,可不多久,又见她快步走了进来,面色带着几分难看,“娘娘,老夫人说有急事找您,说实在刻不容缓,今日一定得见您一面。”
其实宋娮猜得到老夫人今日来找她是作甚,但老夫人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宫女也觉得宋家老夫人行事实在不妥,娘娘都说了病了,哪还有不顾娘娘病体非要相见的道理?
青萍犹豫道:“要不,奴婢跟老夫人说,太后也在东宫,让老夫人先回去?”
宋娮揉了下发胀的太阳穴,还是摆了手道:“罢了,让老夫人进来吧。”
老夫人何尝不知她此番行为不妥当?只不过她那混账孙子实在是令她头疼,太后不许连氏入宫,她这一把老骨头,不得不舔着脸进宫来求宋娮。
她本也想着宋廷犯下的混账事能瞒便瞒,可如今,却是再瞒不下去了。
前些日子宋娮送回来的那几万两银子,加上清妆阁每日大笔的进账,的确是应付了几日,还上了一些欠款。
可谁能想到,她同连氏耳提面命让宋廷不准再去赌坊,千防万防,却还是没能防住。
昨日他竟与府上小厮换了衣裳,扮作外出采买的小厮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门。
她甚至不知宋廷是如何能做到的,短短一日,便欠下了足足二十万两银子。
要知道他先前赌了这样久,才累积起来五十多万。
老夫人说得嘴都干了,说出这些来,她自己都没脸。
却瞧见宋娮坐在上首,眼神不知望向何处,竟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虽说她看着确实面色不佳,老夫人却没心思假意关心。
她这似乎不甚在意的神情,让老夫人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老身方才所说,娘娘可听明白了?阿廷是混账不错,老身已是狠狠打骂过,你母亲亦是被气晕过去。侯府毕竟是娘娘的娘家,阿廷若能将这事挺过去,不愁挣不得一份好前程,来日也能成为娘娘的倚仗,你说可是?”
然而宋娮盯着窗外,却是在想:她了解宋廷的性子,是个不服输又极度自负的,他去赌坊若是一直在赢,必然是收不住手。
可她只去信让表哥在背后推了一把,表哥是个有分寸之人,如何会故意坑了他让他输二十万两?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老夫人渐渐没了耐心,又唤了一声,“娘娘。”
“母亲上回与我说,阿廷是因救下几位青楼女子方才欠下这些钱。”宋娮眼神转回来,好半晌才咬着唇道:“祖母可是一早便知晓了?为何不一早告知了我?”
那委屈的神情,好似是在说:既然信不过我,如今又何必求她帮忙?
老夫人心头一跳,缓缓道:“祖母自然是不知晓?若是一早便知,如何会任由事态越来越严重,娮姐儿,你知道祖母从来都是不惯着你弟弟的,他是长孙,祖母自不会让他走错了路,还连累你啊。”
是吗?
倘若连氏没有宋廷这个儿子,顾忌着泸阳祁氏,老夫人断然不会点头让连氏进门。
“那祖母,想要我怎么帮?”
老夫人眉头微挑,她这孙女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最是心软不过。
自家人,哪有不帮的道理呢?
“阿廷自个儿犯下的事,祖母也不求娘娘能......”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话刚说了一半,便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只一个背影,赵元暻似是没想到也没认出老夫人,蹙着眉看了一眼长应,
长应脑子忽然就转了过来,沉声质问守门的青萍,“殿下不是嘱咐过了,娘娘身子不适,不见外人,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老夫人听见。
老夫人一番话被赵元暻的突然到来卡在喉咙,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实在是臊得慌。
宋娮亦没想到赵元暻忽然就回来了,午膳时间都还未到呢,他这会儿不是该在处理公务吗?
不过他回来地还真是及时,老夫人必然没脸再让她拿钱出来了。
走得近些,长应才发觉坐在雕花椅上的原是宋家老夫人,脸色变得极快,忙恭了身,“哎哟”一声道:“原是老夫人,奴才眼神不好,没认出是老夫人。”
他又看了一眼略过老夫人直直走向宋娮的太子殿下。
老夫人见赵元暻竟是脚步都不停,全然当她这个太子妃的亲祖母不在场,连句招呼也没有,顿时如鲠在喉。
太子方才,不会是听到了她的话吧?
眼见着赵元暻旁若无人地半蹲下身,探了探宋娮的额头,牵着她的手,满眼的柔情,老夫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长应上瞧瞧,下看看,在心底揣摩了一下他的意思,又状似不解道:“不知老夫人今日找太子妃娘娘何事?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殿下便不让旁人来打搅娘娘,不过既是老太太亲自来了,想必是有急事,老夫人不妨告知奴才,奴才过后再帮您转述与娘娘,也好让娘娘好好歇息,老夫人意下如何?”
长应都这样说了,老夫人那还能不识趣,只好生生将话咽了下去,僵笑道:“老身不过是思念娘娘,想与娘娘话话家常罢了,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不知娘娘今日有恙在身,扰了娘娘养病,确是老身的不是。”
说完,余光瞧见太子冷冷地瞥她一眼,她心里一个咯噔,也不敢多留,拄着杖便要起身告辞。
宋娮也随口应付了两句,便让长应送了老夫人出去。
只不过她仍是有些奇怪,为何她总觉得赵元暻对宣平侯府的人,都带着莫名的敌意?
从回门那日她便隐约感觉到,今日更是,赵元暻是个礼仪周全又极有风度之人,今日竟无视了她的祖母,连个正眼也不见他给老夫人。
宋娮拉拉他的袖子让他起来,“殿下怎么回来了?”
还挺巧的,偏就在老夫人要狮子大开口时回了东宫。
她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被她掩了过去。
赵元暻深深看她一眼,两人都没有提及老夫人,他只问道:“今日肚子可还疼?太医来过么?参汤可喝了?”
宋娮被他这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有些懵,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点头道:“今日没有昨日那样疼,殿下今日不忙么?”
“还成。”赵元暻捏着她的手心,“今早起来见你似是梦魇了,有些担心你,父皇今日召得有些急,处理完事务便赶不及要回来见你。”
被他这直白的话语弄得面色一红,见他眼底似乎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愧疚又涌上心头,道:“那殿下午膳后陪我午睡吧?殿下能给我揉揉肚子么?”
他昨夜定是睡得不好,陪她午睡也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赵元暻轻轻一笑,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侧,眼底柔和,“成。”
作者有话要说:不急,不急哈,起了疑心就离掉马不远了,快了,但也没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