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二,晨露弥漫。
街巷仍在沉睡,“嘚嘚嘚”的马蹄声便显得异常突兀,宣平侯府守门的小厮本还困倦着,听这来势汹汹的马蹄声,立马清醒过来。
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震耳欲聋的声响好一阵方才彻底停歇。
往后一瞧,五辆华贵马车之后是浩浩荡荡的长队,乍一看,还以为是不知打哪来的土匪进城了呢。
高头大马上为首的那人小厮从未见过,也不像是京城人士,只怕是来者不善。
小厮揉了揉眼,再清清嗓,拿出了侯府的气势来,“你们是何人,可有拜帖?抬眼瞧瞧,这是宣平侯府,往街头巷尾打听打听,过两日即将成婚的太子妃,正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娘,我们侯府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听那高头大马上传下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十成十的不耐烦,“少给老子婆婆妈妈的,还不快去喊你们侯爷出来!什么狗屁侯府,对县主的外祖家就是这样怠慢的吗?”
“阿耶,”马车里头又有一道清丽的女声传出,“这才四更天,鸡都才起不久呢,阿娮定还睡着。还有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怕吓着阿娮!”
远在泸阳的祁家突然到了宣平侯府,侯府一大清早便没了清净,仆从婢女腿都要跑断,来回往县主院里搬了数十趟,才将祁二爷带来的一百二十抬搬尽。
这一百二十抬嫁妆,祁家竟不远万里举家给县主送来了。
连氏看着来来回回的仆役,昨日还未止住的心头血又开始哗哗往下留。
早知今日祁家会来人,她就不这么早将嫁妆单子给宋娮了!
自连氏入了府后,本就不愿踏足宣平侯府的祁家再也不曾来过,他们在京城也有宅子,若是来看望宋娮,大多都是在京城的祁宅相见。
是以看门的小厮认不得人,也不稀奇。
十多年都不来,偏偏大婚前一日这样声势浩荡来了。
这是给宋娮撑场子来了。
说实在的,宣平侯府也不愿他们来,不说和曾经的岳丈家相处起来太过尴尬,便是这祁大爷的性子...简直是个火药桶。
祁家的家主曾是圣上的太傅,辞官后便回了祖宅泸阳,再不问朝政,然人虽不在朝堂,威望却仍在。
不过家主虽是太傅,祁家却没有人走文官之路,祁家的大爷祁成葳如今镇守羌北,是圣上亲封的威远大将军,而二爷则是从商,以京城往南,大半产业都握在二爷祁成蹊手上,因而今日才能这样大手笔地拿出一百二十抬来给宋娮添妆。
宣平侯府自诩京城勋贵侯爵,虽惧怕祁氏,心里却瞧不上他们。
只是如今人已到了府上,自然是得做做样子。
“祁将军风尘仆仆前来,怕是还不曾用早食吧,若是不嫌弃,还请留下用个早食,厨房已在备了。”连氏腰杆都比平日里更挺几分,端出了侯夫人的架子。
若不是为了宋娮,这烂透的宣平侯府他才不愿踏进一步,祁成蔚扯了扯嘴角,硬邦邦道:“你们做的能是什么好料?”
宋从章和连氏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缝去。
祁成葳的长女祁斐轻咳一声,“阿耶,注意形象。”
“就是,别是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在饭菜里下了毒嘞。”长子祁峪点头附和,满脸的不喜。
祁成蹊则是绷着张脸,是赞同的意思。
话音刚落,就听廊下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揽溪阁这样大的动静,宋娮自然是被吵醒了,晨起的怨气还未发,听婢女说她外祖一家都来了府上,赶忙梳了妆赶来了。
“舅舅!”宋娮提裙小跑几步,掩都掩不住的高兴,“路途遥远,你们怎么都来了?”
祁成葳和祁成蹊见着外甥女,神情这才柔和下来:“你要成婚,我们当然得赶来。”
祁斐许久不见宋娮,激动得要跳起来,给宋娮抱了个满怀,方才的矜持也已不再,“阿娮,阿娮,好想你。”
连氏与宋从章不约而同移开了眼。
也不知祁太傅是怎么养的孩子,一个两个的,哪像世家大族,说是乡野村妇都不为过。
舅舅来了,宋娮自是得好生招待,她也想到这么早他们定是还没用饭,跟表兄表姐寒暄了几句,便道:“也不能一直站在这说话,我方才让小厨房备好了早食,阿兄阿姐先去用饭吧,别饿坏了。”
祁峪当即点头道,“那当然好,阿娮准备的定然好吃。”
与方才回应连氏时判若两人。
瞧他们旁若无人的样子,连氏与宋从章着急忙慌出来迎接,半个好脸色也没得,就这样他们还不能生气,否则就是失了侯府的气度。
宋娮好似才想起连氏和宋从章还在场,临转身之前“呀”了一声,柔柔向连氏福了身道:“今日舅父他们都来了府上,阿娮还未向母亲道谢,多谢母亲费心为我接待外祖一家。”
“阿娮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佛口蛇心,也亏你一直信她真心待你好。”祁峪话说起来向来不留情面,管你人在不在场,不喜就是不喜。
连氏这辈子没有笑得这么僵硬过,还得假装没有听见,“母女之间何须这样客气,如今你本就该全心备婚,这都是我该做的。”
祁峪是对着宋娮说的,她不好装没听见,只得抱歉地朝连氏颔首,红着脸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大婚的礼服昨日便送来了,一直抻在架子上,大红的婚服里外几层,金丝缝边,端的是流光溢彩,华贵得很,单是瞧一眼,都觉得炫目得紧。
祁斐绕着婚服架子转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婚服倒是做得不错。”
想起如今太子换了人,祁斐又拉着宋娮坐下来,“我还没问你,这新太子,品貌性情如何?比起昱王,做夫婿谁更胜一筹?”
作为夫婿,那自然是赵元暻更为合适。
宋娮偏头道:“各有不同吧,可太子性子更温柔些。”
听她这样说,祁斐知道她对新太子还是满意的,这样她便放心了。
外人道她命好,虽失了生母,可继母慈爱,还得了太后偏爱,既是县主,又将是太子妃,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运。
可宣平侯府最会做表面功夫,实则是一家子的豺狼虎豹,她生怕表妹吃了亏,又劝道:“我知你心善,可阿姐劝你,成婚后还是尽量少与你那继母来往,不是阿姐挑拨离间,只是这侯府是怎么对你阿娘的,你也知道,我真怕你受了骗,觉得你继母是个好的。”
宋娮在宣平侯府装乖,要做得真,自然不能让外祖家知晓,祁斐会担心她受骗,也属常理。
但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她附到祁斐耳边,小声道:“阿姐不用担心,我并非不长眼,谁真心对我好,我心里门儿清着。”
待听完她的计划,祁斐震惊地瞪大了眼,她没想到她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表妹竟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
再一想到侯府往后的境况,祁斐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下好了!到时他们求爹告娘都没有出路,也是他们自食恶果的报应!”
祁斐又说起几个表兄妹的趣事,宋娮听得不亦乐乎。
好一阵子,门外传来一阵不耐烦的敲门声。
“我说阿姐你差不多得了,都什么时辰了,还缠着阿娮,明日是大日子,你还让不让阿娮睡个好觉了?”
还真是......
祁斐看一眼外头的天,夜竟这样深了。
宋娮笑弯了眼,温声道:“阿姐先回吧,明日我再去找阿姐。”
“可别。”祁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明日你就要嫁人了,可安心等着宫里来接亲罢,无聊了我再来陪你说话就是。”
祁斐走后,宋娮才后知后觉涌上几分紧张的情绪,不过也多亏外祖家来了人,她莫名觉得多了些底气。
大婚前夕,不知是不是激动,思绪翻涌,她也并不怎么睡不着。
松云见她眼睛有些红,忙拿了热帕子来,她知晓宋娮是舍不得外祖一家,安慰道:“县主可不能哭,明日眼肿成核桃,可就做不了京城最美的新娘子了。表姑娘不是说了吗,会在京城待一月呢,有的是相见的机会。”
宋娮也知是这个理,只是她都不知自己为何哭了,许真是不舍舅舅他们回泸阳吧。
届时成了婚,想见上一面是难上加难。
她叹了口气,移开盖在眼上的热帕子道,“熄灯吧。”
明日大婚,累人得紧,是得养足了精神。
然而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宋娮用了赵元暻送来的药方,连着几日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可临到成婚,她竟又做了梦。
离谱的是这梦与上次大同小异,不过是从床榻换到了书房,却是一样的羞人。
“你喜欢力度轻些?”
“可太轻了,你并不满意。”
一觉醒来,宋娮的脸红得厉害。
她怎么......
又不曾看过什么话本,这些话是怎么会跑到她梦里的?
定是因为前两日看了一眼嬷嬷送来的避火图!
只是今日容不得她多想这些,醒来没多久,松云便领着一众婢女进来为她洗漱洁面。
祁斐起得也早,一大早上就来了侯府,推开门见宋娮坐在妆镜前任由婢女和嬷嬷们搓圆弄扁,忍不住红了眼圈,“阿娮,要嫁人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乖巧女鹅:我不是纯情少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