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至日落西山之际,阿颜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借着窗口洒映下来的余晖,将烫伤膏抹上了自己的右手虎口。
清凉的药性缓和了手上传来的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朝着伤口吹了一口气,带来的凉意驱淡了那一片通红。
只是当手指浅碰处,还是有一点疼。
也不知这么明显且愚笨的报复她的方法,安和想了多久。
方才安和让她奉上一盏热茶给她,却在伸手接过之际,故意打翻在她的手上。
偏偏又要做出那一副故作惊恐的神情,显得那般拙劣。
她有猜到一点她的把戏,但也只有一点,因为她不敢相信,真有人用这种方法。
等那滚水落下,她还是要依照本能得躲开,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长期的历练,早已使她可以强忍住自己的本能。
只是,安和耍的总是这些没过脑子的小手段,很难想象她与秦鸢华竟然真的是一母同胞。
“娘子,娘子。”
阿颜这厢刚上完药,便听得姜嬷嬷疾步往这边走来的动静。
抬眸望向门口,顺势将手掩入袖中,装作无事一般迎了出去。
“嬷嬷,我在。”
才刚走至帐外,便看见姜嬷嬷脸上带着急色,将人请入帐内坐下,左手递上一盏茶后,
阿颜适才开口问道:
“这是发生了何事,嬷嬷怎会如此着急。”
姜嬷嬷确实也是着急了,原本让人家放下心的话,后头自己想想却静不下心来,生怕颜娘子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错什么话,见人如今还全乎着,才将心放到肚子里来。
“可还都好?”
连茶都没喝,只望着她,急行行地开口问道。
听到询问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干哑,侧目间看着姜嬷嬷头上渗出的细汗,阿颜暮然只觉着有些扎眼。
她唱着戏,扮着假,便也自然希望他人对自己亦是如此。
她不怕那牛鬼蛇神的心机,却怕那纯粹的关心。
虽然她知道姜嬷嬷对她或许只有些许的怜惜,因着她那半真半假的身世也好,又或者是因为裴湛,可总好过她,好过周有崖等人。
微微垂下眼眸,阿颜低着脑袋点了点头,只轻声回道:
“自是好的,皇后娘娘宽仁,能有什么事。”
“那便好,那便好。”
姜嬷嬷顺了顺心口,她刚刚走得有了那么些急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她有时候会想,若她有个女儿,想来也就是颜娘子这样的年纪。
想来,若是日后时运不济,自己也可以与她做个伴,总好过一个人孤苦无依,零落飘零得好。
最好再来一个小娃子。
“嬷嬷在想什么?”
姜嬷嬷的目光盯上了阿颜的小腹,若是这里头能出来一个小主子,必定是个极漂亮的娃娃。
才想到一半,姜嬷嬷连忙止住了这个念头,王爷正妻还未娶,哪里能有个庶子庶女。
“没…没什么。”
阿颜看着姜嬷嬷心虚地喝了一口茶,也知道定是没有同她说实话的。
如今,这上了点年纪大人都这般口是心非了吗?
姜嬷嬷这边坐上了一刻钟,见人好好的没事,才起身离开。
离开前,看她衣着单薄,探了探她手背的温度,还不忘嘱托她这几天天气会转凉,让她加件衣裳。
不知为何,送走姜嬷嬷之后,阿颜反而松了一口气。
见她右手处,红痕更是明显了一些。
她知道,她原本可以凭着这伤再博一次同情,可她却下意识地遮挡了起来。
谋人心者,自是不懂信任二字。
…
她这边才送走了姜嬷嬷,那厢,裴湛便派人来叫她前去服侍。
倒也不奇怪,昨日夜里,裴湛的意思就是要和她保持这番关系了。
换上一件浅蓝色的衣裙,重新打理了一下发髻,甚至还坐在梳妆台前好好描了眉,抹了一番口脂才前去赴约。
阿颜知道,裴湛喜欢的是素雅沉静的女子,起码好好穿着衣服的时候是这样的。
今日真忙,忙到她都还没好好吃个饭,最好一会裴湛可以让她用个饭。
“坐。”
阿颜一进裴湛的营帐,却见裴湛已经落座于桌前,而桌前也摆上了晚膳,有足足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她觉着裴湛一个人绝对吃不完。
阿颜“乖巧”地顺着裴湛的目光坐在了一旁,表现得有些无措一般,目光闪躲,最后低下头,看向地面。
“不是你说要本王陪你用一次膳吗?”
自人一进来,裴湛的目光便落到了她身上,烛火的哑光落于她的身上,女子肌肤白皙,如那邢窑白瓷。
连握在手上都有相同的触感。
她不应该是什么浩荡皎月,她或许更是那炙热烈阳,不然也不会引得他这般干渴。
这手中的茶水,远不能解这般近渴。
阿颜反应了一下,他不提,她自己都忘了她说过这样的话。
“奴婢没想到殿下还记得。”
带着期盼和欣喜,阿颜慢慢抬眸看向了裴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裴湛带着那么一丝…任达不拘?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暇意得看着她。
看得她有些发毛。
“吃吧。”
这倒是有些出乎阿颜的意料,她竟然还真的能吃上一顿。
这菜色,看着就很香。
“多谢殿下。”
阿颜也不多客气,拿起筷著,便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芜菁。
她小时候,隔壁的玩伴,总是会偷自家种的芜菁给她,他们就一同生吃起来,可最后还是被隔壁的大婶发现了。
也不知道他们还活着没有?
有时候想想,也幸亏她的父母将她发卖了,不然若是死守着她,她早就成了别人的腹中肉。
哪里还有机会坐在这里。
“你手怎么回事?”
阿颜还在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她刚才思绪是走远了一些,可想她应该没有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才是吧。
半响,才注意到是她遮住烫伤的衣袖落了下来。
其实她没想像上次那样用伤引裴湛的注意,毕竟,再引起裴竞注目,更是麻烦。
只是她刚刚确实走神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那一趟生死关头走下来,很多事情都慢慢回忆了起来。
“奴婢愚笨,不小心烫了一下。”
听她的回答,裴湛反而更是以一种探究的神色看向她。
或许他在想,这女子莫不是以退为进。
“那这宫内的烫伤膏,效果可好?”
阿颜抿了抿唇,她倒不知,裴湛也对药膏这么有研究。
不由将手凑近鼻尖闻了闻。
是和她以前用的不太一样。
“怎么?闻出来了?”
裴湛一直都知道这女子很聪慧,若是她能出身在官宦人家,必是名动一方的才女,若是男子,文武之中,也必有一方可以建功立业。
看着她这般,心里不免觉着有些可惜。
“嗯…”
“就只是烫伤而已…不打紧的。”
像是掩饰心中的紧张,阿颜使着筷子,往嘴里又塞了一口米饭。
见她一副饿坏了样子,裴湛想起,这女子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一副心虚的模样。
只是那红印确实明显,挂上了她大半个手背。
眼神还是阴沉了下来。
“不说?”
阿颜听不出裴湛语气中的情绪,就像她猜不透他当时对安和出手一样。
只能说这表哥表妹的关系也不见得好。
“今日,皇后娘娘派人来宣奴婢,然后…县主也在…”
断断续续间,裴湛也听出来因果,今日他一天都在审问那刺客,自是不知道白日里发生所有事情。
“不过,有皇后娘娘在,县主她也没为难奴婢。”
说罢,还朝着裴湛咧嘴笑了一下。
裴湛倏然就想起那夜,梦里的她也是如此眉眼弯弯,眨着透亮无辜的眼睛朝着他笑。
呼吸加重,下乘处一紧,耳鼓处似有打鼓般的心跳声。
他知道吸引他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比此时更清楚的。
他正喝着茶解着渴,那女子却像是懵懂无知一般,时不时地看向他。
像是拨动心上乐弦。
“看本王作甚?”
阿颜确实也可以有事,之前裴湛从宫内带回来了舒痕膏,她原本以为裴湛只是将安和的事情禀了上去,今日才知道,其中安和与叶家的婚事还要裴湛的手笔。
不得不说,裴湛还挺懂打蛇打七寸的。
他本就被她惹得生了燥,等着她回答之际,却看见人已经抹起了眼泪。
那滴滴泪花,只衬得她那水汪的眼睛更加透亮。
裴湛不免更加懆急了一些,昨晚上哭也就算了,如今哭得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本就坐不住,只得站起来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阿颜方才觉着,事情已经落到了这个节骨眼,装不知道也没必要。
索性也跟着起身,从后面一把抱过了裴湛的腰。
裴湛的腰挺细的,她知道,这一把抱起来不算太难。
而且,她承认,除了硬了一些,其他抱着还挺舒服的,是带着暖意的,像个暖手炉。
被纤细若无骨地缠上,裴湛只觉着浑身的筋骨都在用力,到没料到这女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其实也不对,她的胆子一直挺大的。
只是好像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过。
“殿下,奴婢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阿颜知道大长公主与太后的渊源,二人曾是闺中密友,说起来先帝与太后的相识还有大长公主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作用。
更不用说,二人如今还是姻亲关系。
除了裴竞不希望大长公主与叶家结亲之外,其他人都是乐见其成的。
裴湛这么做,无疑是惹了太后和大长公主不快。
而她,理应是感动的才是,她必须是。
二人做过最亲密的事,坦诚相见过,亦深入过彼此的骨血。
女子一直是有分寸的,便是极兴之时,她也不曾逾越过。
那双莲藕般的玉臂,也不曾勾过他的肩膀。
只在那日做戏时,搭上过他的脖颈。
忽而,有些心痒。
细细的一双手,十指纤纤,很漂亮。
他承认,除了她不是阿姊本人,她的每一处都合了他的心意。
阿颜见人久久没有反应,她只觉,她的泪若是落多了在这寸尺寸金的云锦上,不免可惜了一些。
只得开口道:
“殿下,阿颜会乖的,阿颜喜欢殿下的。”
女子的声声诉请,还是让裴湛满意的,嘴角不免勾出一抹笑意。
“怎么?不疼了?”
男子的声音传来,有些低沉,她又还在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总觉着有些戏谑的味道在里面。
“还有一点,不过皇后娘娘给的烫伤膏很好用,已经还多了。”
就知道她以为的是她的手,裴湛忽然又觉着她傻得可爱。
拉过她的手,转了过来,见她泫然欲泣泪眼婆娑的模样,惹得他心痒。
抬起她的下颚,没有吻上她的唇,反而是去寻了她的眼睛。
吓得阿颜直接打了个嗝。
她都做好准备被亲嘴了,谁知道裴湛不按常理出牌,她没做准备,忽然被吻上了眼眸。
之前,裴湛哪都亲了,也没亲过她的眉眼。
也只见他那修长,骨骼分明的手,竟然还握着她的手腕。
又是一个嗝。
裴湛不免被她逗笑了,
真是哪里来的又聪慧又傻的姑娘。
半夜里,阿颜才知道,裴湛刚刚问她的疼,究竟是哪里的疼。
不过幸而,她之前还有左手是完好的。
只是第二日,不免也磨破了皮。
作者有话要说:要进入下一part大纲了,就觉着过渡很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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