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别看

江辞华第一眼便看出来,她不是原来的成延延。

魔族长老在他的暗中引导下,给成延延灌了大量魔气,在弃子发现被利用之前,他分出元神去清掉了这个隐患。

恰在那时,成延延变得异常,忽然找他,迫使他放弃了原有计划,先归位元神。

在元神归位的那一刻,成延延俯下身子,双手环着他,黑发落到他肩上。

听到他的声音后,先是愣住,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

四目相对,江辞华几乎不用思考,便知道她不是原来的那个成延延。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没有一丝防备的人,眼里是极度的清澈,一眼就能完全看穿她整个人的剔透。

江辞华知道这是夺舍。

但不像寻常夺舍,没有反噬。

于是,他在成延延睡着后对她用了搜魂术。

每个人都会下意识保护自己,魂作为本源极度重要,所以一般来说,对搜魂的抵抗会十分强烈。

直接破开抵抗,会让人一辈子变得神志不清,浑浑噩噩。

可是,他刚施展,便进了去。

没有阻碍。

毫无防备。

他以为是陷阱。

可一点都不像,里面一片悠悠荡荡,那种海纳百川的包容让他觉得新奇。

肩膀和腹部忽然变得有些沉,脖子传来轻柔气息,打断了江辞华的思绪。

成延延睡觉一向不安静,床有多大,她人能滚多远。

原本中间还隔着小半米距离,刚睡着就无意识地寻找自己的抱枕,找到了江辞华身上。

江辞华低头垂眸看去,只能看到她瓷白的下巴和粉润微张的唇。

下颌被她头顶碎发撩得有些痒,江辞华喉结微动,侧过头。

原想着慢慢把她体内的巫灵抽出来。姑且先潜伏着吧,必须要搞清楚她是什么人。

晨光熹微,清晨阳光斜斜晒进来,昏暗的房内明亮起来。

成延延悠悠转醒,用头习惯地蹭两下抱枕,触感不对,她才恍然。

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倏然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平静到极致的眼眸。

阳光照耀下,琥珀色的瞳孔几近透明,像易碎浅色琉璃珠子,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江辞华的眼睛缓慢眨了两下,垂下眼皮往下看。

成延延心领神会,顺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看。

像从高空坠落般,成延延周身忽来一种失重感,发蒙的脑子一瞬变得极为清醒,甚至能感受到时间的缓慢流动。

清晨的凉风从窗外出吹进,挂在床柱上的藕粉色床帘也随风微微晃动。

成延延猛然缩回自己搭在江辞华腰间的大腿,坐起身来,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摸着嘴角。

还好,还好。

睡觉没有流口水。

身上投下一道影子,成延延抬头,瞧见江辞华手肘撑着软榻,歪着头,直愣愣凝视着自己。

背着光,江辞华凌乱的发丝像在发光,整个人恬静得过分,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死水。

衣襟有少许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衣袍皱得不成样子,腰带也松散开来。

这是谁的杰作一目了然,成延延对自己的睡相非常有自知之明。

她长长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一脸生无可恋。

昨晚真的是睡迷糊了。

离谱。

实在是离谱。

成延延硬是挤出一个假笑,“你会自己穿衣服的吧。”

“会。”语气平静。

虽然还是单字的回答,她觉得江辞华的反应似乎快了许多,难道自己这样子吓到他了?

她用手揉揉脸蛋,松一下肌肉,独自侧过身去练习了几种笑容。

江辞华正慢悠悠系着腰带,余光扫到这一幕,脸上依旧平静如水,手上动作却乱了几分。

有些隐士高手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不太正常,他现下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的潜伏,好像不容易......

猫脚鼎闪烁三下,三长两短,证明时机已经成熟。

昨天隔一小会,成延延就会询问它一次时机如何,问得它烦了,只能约定了这个闪烁信号。

成延延急忙下榻,鞋子都未穿,跑过去拿起来,十分熟练地用袖子搓几下。

虽然不是阿拉丁神灯,仪式感还是得有。

猫脚鼎:......

它觉得,这几日成延延老喜欢这样擦它,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珍重。

还不错。

它的语气不像之前那般严厉,讨人厌。

“你找个东西咬着,别到时候咬着舌头了。”

成延延:那么夸张?!

她没有多问,去取来一块干净的棉巾卷起来,咬着准备开始。

但心中实在害怕得厉害。

平时她打针抽血都怕到不行,这痛到要拿东西咬着......

得多痛啊......

“等等。”她制止了猫脚鼎,把站在一旁的江辞华拉到美人榻上,她坐在旁边。

有个人在身边,会好点。

她把棉巾重新咬回嘴里,心下一横,朝猫脚鼎点点头。

开始吧。

猫脚鼎:“你捏驱魔手印,跟着我,在心中默念口诀。”

驱魔诀是最基本的术法,可以安稳被魔影响的心智,去除少量附着于表面的魔气。

但是像成延延这般被魔族大能直接灌进体内的,这个如此基本的口诀,正常来说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过,现在是非正常情况。

成延延没有任何犹豫,按照记忆捏起了手印。

猫脚鼎见她已准备好,古板地提醒道,“开始了便不能停下,不然你会在非人的折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耗掉所有的生命,才会死去。”

“而以你的身体,约摸会持续五天。”

成延延心猛地一跳,她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和原书中的死法是一样的,如果没能熬完整段咒文......

猫脚鼎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平复复杂又恐惧的心情,开始一字一句,如同没有感情的机械语音,念着和成延延记忆中有些许不同的驱魔咒。

咒语变得冗杂晦涩,成延延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还是一字不落的在心中跟着默念。

毫无防备心。

猫脚鼎作为巫族全族供奉的神器,向来高高在上,不太会顾忌别人的感觉。

只会在当下情况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所以他在确保成延延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用了非常极端的手段。

主打一个快准狠。

魔气如附骨之疽,融在血肉,浸入骨头。

按照猫脚鼎给的方法,直接粗暴的祛除,最直观的感觉便是––痛。

难以言喻的痛。

才跟着默念完第一句,成延延觉得自己如同十恶不赦的坏人,受着极端刑法,活生生被绞着肉,刮着骨,四肢百骸疼得痉挛。

想要停下来。

但是她想活着啊。

只能咬着牙坚持。

这一刻她是怨恨的。

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她经历这些痛苦。

心中的怨念让体内的魔气愈发猖獗,咒文和魔气的厮杀越发激烈,疼痛继续加剧。

结印的手过于用力,指甲已经深深陷入娇嫩的手掌,鲜红的鲜血顺着纤细白嫩的手腕,没入袖口。

每一个字对于成延延来说,都痛到极致,有一口气吊着她,也晕不过去。

她喘着粗气,即便意识有些模糊,也依旧一字不差地跟着默念。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成延延的力气已经耗尽,人都有些坐不稳了。

痛到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顺着本能脱力往一个方向倒去。

看着倒下来的人,江辞华没有躲,也没有任何动作,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

她轻轻撞在他胸口。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怀里的娇小身躯痛到不停地颤抖,像是紧绷到极致的弦,随时要断裂。

成延延的手也抖得厉害,手印将要维持不住,欲散未散。

夏日炎炎,知了在拼尽力气嘶吼着,给自己最后的生命画上一个华丽的句号。

伴着蝉鸣,成延延的手终是坚持不住,力道忽地松开。

无力地往下垂落。

这一瞬,温热宽大的手掌裹住她的双手,稳稳定在她胸前,鲜血浸染了骨节分明的手,从指间滴滴滑落。

“别停。”声音平稳冷静,和猫脚鼎那没有丝毫情绪的机械音差别很大,成延延虽然晕乎,却听得很清晰。

成延延稍稍找回了点意识,继续跟着猫脚鼎一字一字地默念。

强撑起来的意识迅速流散,又变得模糊不清,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靠着本能进行着眼下的这一切。

时间过得很慢,耳边传来的咒文终于停下来了。

成延延浑身被汗水浸透,斑斑点点沾着鲜血,她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着自己往深渊沉沦。

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江辞华把她的手放下,却没有松开怀抱,双臂牢牢的圈着她。

愈发用力。

直到成延延不舒服地轻皱眉头,他才骤然松开力道,垂着眸子,眼里情绪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天边泛起了赤红的晚霞,橙黄霞光镀在两人身上。

成延延眼睫微动,缓缓睁开双眼。

自从来到这里,她总是有种不真实感,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这就是梦。

经过这场非人的折磨,她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一种残酷的真实。

从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伤,不过是被开水烫了一块巴掌大的伤口。

这种伤口,在她看来,已经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可是,可是。

她怎么会来到一个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劫后余生,浑身通畅,成延延的意识异常清晰,眼下的情况和未来的不确定不可阻挡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恐惧和迷茫让她觉得有些窒息,有些不知所措。

眼泪无声从脸颊滑落,滴落在身前匀称修长的手上。

江辞华察觉到清凉的泪水,垂头观察怀里的成延延。

身后之人身体细微的动作拢回成延延的思绪,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正陷入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里。

双手被紧紧裹着,两人手上的斑驳血迹已经凝固,和白皙皮肤映衬,看起来触目惊心。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被窗户裁切成一个规规整整的橙色菱形方块。

气氛安静祥和。

落在身上的视线犹如化成实质,成延延回望过去,落入江辞华琥珀色眼眸中。

他在担心吧。

肯定心疼坏了。

成延延抽出手掌挡在他眼前,声音温柔如水,“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