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最害人。
关于这一点,上辈子,陆怀卿上辈子就很清楚。
宫人上辈子也传过她和傅葭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但她很清楚两人没什么。
就像傅葭临和他最信任的臣子,谈论她时说的那样:“长得像猫,性子也像,养着好玩。”
她也觉得傅葭临就是养着她玩。
寻常男子或许还能往“金屋藏娇”方向猜一猜,但傅葭临……
他打算把她养着以后挖她眼睛的可能,都比是真的喜欢她要大。
但陆怀卿上辈子还是因为宫里宫外的传言,没少挨大燕文官的谩骂。
尤其是傅葭临的钱袋子,户部尚书王垠安直接拿“红颜祸水”参了她不知道多少次。
她前世挨骂多、被宫里人指指点点也多,但陆怀卿从来没想过重生以后,居然又有新的关于她和傅葭临的谣言。
对此,陆怀卿甚为不理解——她和傅葭临看起来真像会互相喜欢的样子吗?
“这是我阿姐胡说的啦!”陆怀卿脸涨红辩解道。
她不怕死,但不能乱说她喜欢谁。
尤其是说她喜欢傅葭临!
她才不要喜欢这种阴晴不定、没有礼数,还喜欢捉弄她的人。
傅葭临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像是认真考虑良久,随后鼓起勇气和他对视:“傅葭临,你听我说。”
她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扑闪扑闪,语气也软和了不少:“虽然,让你做我的奴是我不对,但那都是阿姐误会……再说,我救了你两次,怎么都够抵了吧。”
傅葭临见她眼里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
在那些他的任务目标濒死时,在被认回皇家后,长安那些听说过他传闻的人眼中他都见过。
那些人都好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的盯着他,却又各个都怕他发现。
真是很虚伪又懦弱的一群人。
而眼前的这人……居然仅仅只是害怕?
“你说好不好嘛?”陆怀卿小声但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陆怀卿真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怕得要死,明明可以让人杀了他就是,偏偏要这样来认真问他。
就好像真的有把他当成人来看待一样。
陆怀卿见傅葭临神情漠然,还以为他是不答应。
就知道傅葭临前世那么讨厌,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她有些生气,小声嘀咕:“我可是整整救了你两回,那可是整整两……”
傅葭临想起这人和他说的要道谢。
听她碎碎念的意思,在他们这些寻常人眼里,被救了是不是还该报恩?
“好。”
陆怀卿惊讶抬眼。
她没想到傅葭临真的答应了,立刻反问:“你真不记恨让你为奴的事?”
她看到傅葭临摇头。
他本来就没有在乎。
反正在烟雨楼和白衣卫,他早就习惯了被当成工具,至于被“卖”作陆怀卿的奴隶,本就没什么。
倒是这个小公主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还真是矛盾却又过分善良的一个人。
陆怀卿却庆幸终于把这件事解决了,只要傅葭临他不记恨这事就行。
这人既然点头说是,那就肯定以后不会报复了。
他前世虽然疯,但一向还是很守承诺的,就是大部分时候都是,说凌迟就绝不会腰斩的那种守诺。
不过这应该也能算信守承诺?
“那你好好养病。”陆怀卿随意叮嘱了几句。
“等等——”
陆怀卿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傅葭临,只见他指了指床上的剑:“是你让人打的剑鞘?”
“嗯!”陆怀卿用力点头,“怎么样,好看吧?我眼光可好了,这花纹漂亮得很!”
傅葭临听到她洋洋得意的话,眼里有些疑惑的情绪:“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一个不熟的人?
为什么要告诉他正常人是该如何生活的?
为何还要送他剑鞘?
“怕你割手啊。”陆怀卿耿直道。
她和傅葭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况且这世的他也没有前世那么惹人烦。
一把剑鞘而已,她又不是送不起。
傅葭临听到这话愣住。
怕他割手?
在他过去的经历里,他只听师父说过怕他杀人不够快,怕他杀人手下留情。
所以,他从没想过给剑打剑鞘。
而今天,有人和他说,送他剑鞘是怕他割手。
“你可别小看了我们漠北。”陆怀卿还以为傅葭临的怔愣是瞧不上漠北。
“虽然确实比不上你们大燕繁华,但我们漠北可不差。”提起家乡她比谁都骄傲,“等你病养好了,出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们这里水草丰美,瓜果飘香。”
陆怀卿说完这话就高高兴兴出去了。
她散着头发,又编着好多的小辫子,头发上的红珊瑚、绿松石珠子,随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只剩下傅葭临留在原地,回想刚才对方的话。
让他养好病?
傅葭临想起刚才送衣服的人说的,他们小公主对他一见钟情的事。
他虽不信什么一见钟情。
但他也实在想不通这个漠北小公主究竟在图些什么。
少年的脸上浮起几许烦躁和不适的神情。
那头陆怀卿却因为终于把傅葭临安抚好了到处溜达。
她一个人在草原上闲逛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看到阿依木好像在指挥大家搭什么干柴垛。
“阿依木,这是要祭拜狼神吗?”陆怀卿走上前询问。
看这么热的天,她心里只觉得心疼阿依木和干活的族人们。
她走上前给阿依木擦了擦汗,还帮忙也搭了把手。
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只想着祭拜完狼神就能围着篝火跳舞饮酒。
阿依木看到陆怀卿的动作,急忙拦住她:“银雀,你别到这儿来,好大的日头,你快回去歇着。”
“你和大家都晒得,就我晒不得?”陆怀卿故意恶声反问。
阿依木听了她的话,也不再赶她走,只是还是不许她掺和。
“银雀,你是忘了吧,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银雀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
陆怀卿这才终于想起来这回事。
她前世好排场,可惜十五岁生辰因为受伤,就只好孤独地在床上躺了好几月。
那样重要的日子,她没能和阿依木、何怀之等人一起过。
后来的几年里,先是阿娜暴毙,漠北大乱,后有阿姐积劳成疾而死。
那几年她再没有过一次像样的生辰。
“银雀,你眼睛疼吗?”阿依木看身边的人不自觉红了眼眶,还以为陆怀卿是被太阳晒久了不舒服。
“没什么。”陆怀卿摇头。
她继续看阿依木来来回回指挥那些人。
阿依木看着柔弱,像她那位早逝的大燕母亲一样弱不禁风,但做事干净利落。
上辈子,这人后来扮猪吃老虎,为保住漠北曾舌战无数觊觎漠北的异族人。
“阿依木,等阿娜回来,我想把你举荐给她。”陆怀卿趁阿依木歇息的空当和她说话。
阿依木正在喝水,听到这话,碗一下就砸到了地上。
“银雀,你是不是还为我的人不认识你生我气,我……”
陆怀卿打断阿依木的话,笑着拉住她的手:“我没有!只是阿依木很厉害,比我聪明得多。我不想耽搁你。”
前世,阿依木到最后,那张嘴在和大燕使节的你来我往里都不落下风。
陆怀卿觉得既然要避免前世漠北的动乱,或许提前把有能力的人推上重要位置,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是的,我喜欢银雀,我只想陪着你。”阿依木此时还很容易害羞。
这样直白的话,她说着说着就脸红了。
陆怀卿按住她的手:“所以,你才更得去!”
陆怀卿又不能说她是重活一世。
思来想去,她双手叉腰,语气骄横:“最近塔木惹了我,我不喜欢阿娜和阿姐她们放过塔木的做法。”
“依我说,就该让他们部落把塔木绑来让我抽一顿才行……都是阿娜身边没我的人,阿依木你去,以后帮我做事!”
陆怀卿这样幼稚的行为,却是她前世十五岁会做的事。
果然,听了这话,阿依木不再推辞:“好,银雀,你尽管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陆怀卿跟着笑,心里却忍不住感叹,难怪她上辈子会是那个娇气又单纯的性子。
被这么一堆人捧着,她能活成那样已经很厉害了。
她毫不怀疑,她就算真的欺男霸女、为害四方,阿依木、阿姐她们都能给她包庇得严严实实。
“对了,苏尔大人就快回来了。”阿依木和陆怀卿道。
阿依木听清“苏尔大人”四个字,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同时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苏尔大人就是她阿娜。
怎么说,前世她对傅葭临是畏惧里夹杂着少量的感恩。
但对于她阿娜,陆怀卿就是孺慕里全是敬畏。
她阿娜一个当年把大燕兵马按在地上打了快十年的奇女子,直到大燕如今的皇帝登基,大燕才能和漠北打个平手,坐下来好好谈。
漠北才停止南下的步伐,用茶马贸易代替战争掠夺,给大燕人守北境。
也是她阿娜统一了漠北诸部,让漠北从一盘散沙,成了真正让人忌惮的力量。
更因为……她阿娜从不惯着她。
前世,陆怀卿唯一一次受罚,就是小时候不学骑马射箭,被她阿娜罚着在漠北寒冷的秋夜里跪了一个时辰。
也是这样的阿娜,前世在暴毙前,像是早有预感般,特地千里飞鸽传书,将一半兵马的印信交到她手里。
给了她就算阿姐继位,万一是个傅葭临那样六亲不认的君主,她也能够自保的本钱。
不过,她很幸运,阿姐和阿娜一样深爱着她。
而现在……她的阿娜还活着!
“好!那改日,咱们一起去接我阿娜吧!”陆怀卿忍不住开心。
“苏尔大人特地赶回来给银雀你过生辰的,最迟今晚就能到。”阿依木面露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大人一定是想给你个意外之喜!”
今晚就能到?意外之喜?
陆怀卿吓得脸都白了:“你是说我阿娜今晚就能到?真的?”
“对啊。”
怎么可以这样!
陆怀卿拉着阿依木就往回赶:“阿依木,你快把傅葭临带回你家住几天。”
她阿娜因为阿塔的缘故,看到大燕人就心烦,更别提傅葭临和她阿塔一样,都是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你要把谁藏起来啊?”
陆怀卿听到一声熟悉而爽朗的女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阿娜手里拿着皮鞭,久居上位睥睨众生的眼睛,难得带上几许温情。
“阿娜!”陆怀卿撒腿向阿娜跑去。
长日洒在她身上,也洒在漠北的荒原上,她感受到凉风卷过眉睫发梢,将她的衣袂也吹得飘飘然。
直到她一头扎进阿娜的怀里,才如倦鸟返林,秋叶归根般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做什么。”苏尔意外小女儿的热情,手却自然而然地落在女儿头上。
“想阿娜了!”陆怀卿大声道。
阿娜笑开:“好啊,阿娜也想银雀了。”
其他人听到陆怀卿的话,神色各异,有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跟着笑。
自然也不乏人觉得陆怀卿有手段,这才几句话就把苏尔大人哄笑了。
陆怀卿不管旁人怎么看,她蹭了蹭阿娜的甲胄,心里终于放下心来。
阿娜还活着,这一次,她一定能挽回阿娜暴毙的事。
陆怀卿被阿娜拉上马,两人一起骑马回去。
她提及了也真部叛乱的事,阿娜倒没有像阿姐那般笑开,反而轻嗤一声:“你阿娜我又不蠢,都盯着的。”
陆怀卿听到这话心里盘算起来。
如果当真如阿娜说的这样,那难不成前世漠北的悲剧,不在叛乱,而更在阿娜的死?
陆怀卿回忆上辈子阿娜出事的节点,好像就是因为阿娜亲自去大燕上贡的事。
她凑到阿娜耳边小声道:“阿娜,今年去大燕上贡,能不能不去啊。”
陆怀卿以为阿娜肯定会答应她,却没想到阿娜想也没想就拒绝:“给陛下进贡怎能延误?”
“那我可以代替阿娜前去!”陆怀卿毫不犹豫。
反正上辈子她在长安待了好几年,她去那里总比阿娜一个人去要好。
阿娜敲了敲她的头,摇头:“小呆瓜,阿娜还要述职的,你去可不行。”
陆怀卿还想说什么,却被阿娜用马奶壶堵住嘴。
她吨吨吨喝了几口,才揉捏着手里的马奶壶出神。
这下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让阿娜去长安重蹈覆辙。
她现在还能找谁啊?
长安?
或许……可以去找傅葭临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