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辰猛然一回头,原来是下午给自己送药的那个小丫鬟。她圆圆的脸,目光精明,捎带命令的口吻道:“主子吩咐过我,不许叫你轻举妄动!”
凉辰挣脱了一下,她握的牢牢的,丝毫不给她挣脱开的机会,只得道:“这个姐姐,我感谢你的主子的好意,只是,我有自己的计划。”
那个小丫鬟微微叹息,非但没有撒手,反倒将凉辰握的更紧。
不知道何时,小倩已经悄悄的出去如厕了,凉辰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而这个小丫鬟,显然大力的很,凉辰不是对手。
心内越发焦急,只得拿眼睛瞟了一眼宴席上。
太子妃摆满各样珍馐的案子前,不知道何时已经跪了一个穿衣打扮中规中矩的丫鬟,与太子妃身后的丫鬟穿着一般无二。只听她口齿清晰,恭敬道:“奴婢斗胆,愿意以微薄的舞意,为五皇子殿下寿宴助兴!”
她的身影匍匐在太子妃的脚下,太子妃神色一疑,脱口道:“抬起头来。”
那丫鬟缓缓抬头,见太子妃仍是一脸蓦然,复又低下头清脆开口道:“奴婢是大概十几天前被太子买下来的,太子看奴婢还可以管教,就让管事的姑姑安排在了您的院子里。”
太子妃旁边一个贴心的丫鬟立刻附在她的耳边道:“是有这么回事,太子见她在街上卖身可怜,便买下了,大管家想来想去只有您这有个空缺,就……”
闻言,太子妃的神色还是不舒展,只是盯着地上小丫鬟的身影,沉沉道:“在皇子寿宴上献舞,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那个心腹丫鬟会意,又加了一句:“刚才董府的骊姬,你看着那么风光便想效仿,可是这效仿,要是不小心变成了东施效颦,可就没那么风光了!”
她语气里的警告与提点之意,再明显不过,连不远处坐着依旧自得的董锦屏都忍不住讥讽道:“太子妃,何必呢?若是舞的不如我的骊姬,也是情理之中啊!何必这么为难一个可怜见的小丫鬟呢!”
太子妃面沉如水,她身边的心腹丫鬟亦是忍不住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主仆两个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地上跪着的小丫鬟却是出声道:“奴婢请求太子妃就准许奴婢献舞吧!奴婢虽然愚钝,但是这舞艺,却是敢打包票的。”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没有经过吩咐抬起头来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一愣,脚下的小丫鬟,她那双如乌丸的明亮眼眸,像是会说话般,传递着她心内的自信与决然。
在座的众位皇子与伺候的奴婢,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连被人抓着胳膊的凉辰都没有想到,自己想要献舞的计策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月儿弯弯,又向西移动了一分,可是映月堂内的气氛,却依旧恰到好处。堂中间金银高擎竹节博山炉,沉水香的香气徐徐缭绕。
在等着太子妃府内的小丫鬟换舞服的时候,凉辰这才有机会松一口气,对着那个圆脸的丫鬟道:“姐姐,这下您该松开手了吧?”
那个丫鬟亦是神色一松,善意的白了她一眼,撅嘴道:“你以为我愿意啊!抓着你我也怪累的。要不是主子吩咐,我才懒得管你去干什么呢!送死也不关我的事情。”
凉辰只是笑,觉得这个丫鬟虽然话语刻薄,却也是心热的人。只是她口中的主子,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彼时,小倩也已经回来,三人一起看舞蹈倒是也很开心。
说话间,原先的小丫鬟换完舞衣早已经出来了。此时风露清绵,她新浴淡妆后的风姿显然惊到了还对她信心不足的太子妃。
她的发上犹有似露的清水滴下来,香气从数十步以外便能隐隐闻到。四皇子旋滨最是脂粉里的浪子,一闻这香气便已露出丑态。
“太子妃这舞姬,舞蹈完了我用百两黄金来换可好?”他口中没有一点正经的,一味的只管嬉笑,众人也只当做没听见。
太子妃微微皱眉,少不得也要忍耐一二,不愿自降身份与这个浪荡皇子交涉这个事情。倒是那个舞姬,微微一笑,贝齿轻启道:“我林媚景无论今日寿宴献舞,好或者不好,都将一生一世忠诚于太子与太子妃。”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有称赞的,也有鄙视的,只有太子妃面无表情,像是以这种姿态来掩盖心中的惴惴不安。
以一个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小丫鬟的舞蹈,去应对董锦屏所代表的董贵妃派的挑战,她知道,如果输了,输得将会是整个皇后派的尊严。
这一仗,她打的其实一点把握没有,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舞女林媚景似乎真的并未将那个骊姬放在眼里。她的广袖衣裙也只是五皇子府内寻常的舞姬所传的,只是穿在她的身上时,却总让人觉得有一种特别的仙姿。
一身素白的羽衣,如羽化而来的仙人,身上零星的羽毛装饰,更将她衬得仿佛有灵性的蝴蝶一般。头上更兼着小巧的蝴蝶髻,左右各插六支振翅欲飞的蝴蝶簪,须毛毕现。
这样的素雅,反倒将刚才那一抹天边最旖旎的云霞比到了地上。
从来都是,看惯了繁华,反倒是那一缕清淡最容易打动人的心扉。
歌舞依旧继续,可是董锦屏的眼内已经生出了还冒着热气的惶恐。回头望,太子妃的眼内却是志得意满的欣慰。
丝竹之声继续,媚景身量蹁跹,仿佛徜徉在梅琳里的雪之魂魄,宴席周围的红烛摇曳仿佛助兴一般,将她曼妙的身姿越发渲染的从朦胧到迷离,看者说不尽的心内酣畅与视觉享受。
凉辰望着眼前掌声雷动里戛然而止的舞女林媚景,只觉得有一股异样。
这样的舞姿,为什么只屈居于太子府,一直当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甚至在此献舞之前,太子妃连她名字都叫不上来?
待到凉辰回过神来的时候,宴席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来今晚一直处于上峰的董锦屏,却像是吃了什么噎到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董妹妹,要不要传太医看看啊?怎么你的脸色突然间这么不好啊?”太子妃又挺了挺胸脯,头上的并蒂海棠步摇,在烛光下仿佛也灿烂了三分。
董锦屏的脸瞬时如霜打的茄子,她顾不得礼节,立时站起来,粗略的行礼道:“妹妹身子不适,先去后堂更衣!”说完,眼角一飞,身边的几个贴身婢女早已经垂手伺候。
太子妃掩盖不住的自得之色,随手摘下腕上的一个碧玉镯子,对媚景道:“这个赏你,我代替五皇子嘉奖你寿宴献舞有功,以后你就跟着我随身伺候吧!”
媚景恭敬的跪地谢恩,再抬头,依旧是那双如乌丸般自信的眼睛。
那双眼睛,凉辰几乎一个疑惑,为什么如此眼熟?
席上,旋沐看见两方因为歌舞而挑起的纷争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嘴角才挂上一个任何角度都无懈可击的笑容,环顾众人郑重说道:“今日感谢大家来给我祝寿,旋沐满饮一杯,感谢大家的盛情!”
他的动作分明无比流畅,落在凉辰眼里,却总感觉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机械的完成着什么任务。
太子妃很是客气,举杯温和道:“五皇子,长命百岁。”
旋溪亦执杯笑说:“长命百岁。”
众人都执杯笑道:“五皇子,长命百岁!”
推杯换盏里,本来的针锋相对早已悄悄变成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可唯有成为皇家兄弟间明争暗斗牺牲品的凉辰,才清醒的知道:表象,永远是足够迷惑人的。
权力,唯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所有人都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