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取水

那一日祖师收徒,黛玉因心中有事,不免暗中端详,见祖师虽对那孙悟空青眼有加,却一应按照素日的规矩打发,并没有额外照拂;对于自己,除了一开始的接引上山,也再无旁的吩咐,便觉得自己也许误会了祖师的意思,所谓的“缘分”并不特指一种。

只是她此时修炼真经已久,道行精进,偶尔遇事,已能感触灵机,略知前因,因此总对祖师之言有些难以释怀;偏偏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思来想去,觉得修行全仗毅力恒心,管他外魔还是內魔,只要自己视如平常,道心坚定,灵台一尘不染,便能全数化解,又怕他何来?于是打定了主意,避而远之,仍还照原来一样,只管深居简出,闭门静修。

如是过了几个月,这天黛玉正在打坐入定,行功到深处,正是心智空明,气机调和,丝丝缕缕热意由命门生出,游遍通行七十二脉,又透过十二重关,直达涌泉,交沛全身,周而复始,永不断绝,全身无比通泰舒适。

等到功课做完,从入定中醒来,便知道这一层功夫已经圆满,黛玉不禁欢欣喜悦,起身出了静室,见外间生尘,才醒悟已过了旬月有余,她生性好洁,便起意去取水来洒扫庭院。

这等杂役之事,因有祖师教诲,不得任意用法术施为,最开始的时候黛玉几乎无从下手;到底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女,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日子一久,偶尔还能觉出一丝悠然自得之乐,反而比一开始还要做得勤密许多。

那处水源离洞府有一里多远,乃是山中一处瀑布,激流而下汇聚成溪流,虽然水势时有缓急,却是清澈见底,水质甘甜。

黛玉到时,正是空山新雨之后,四周碧色鲜丽如洗,一轮红日徐徐升起,千百股银泉飞流直下,水声隆隆,珠玉喷溅,映衬出一道五彩虹霞,匹练也似飞渡溪涧,宛如一副天然图卷。

黛玉心中爱极,一路且行且看。她也不着急,赏到妙处还要停下徘徊一阵,最后到了溪边,便听得瀑布声、泉水声交汇在一起,其势若奔雷,那水色倒映天光,真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她寻了一处略平缓的临水地,轻轻拎起裙摆蹲下,将木桶浸入溪流中汲水,忽然一枚石子从斜上方溅下,落入水中,激起一圈水花,因隔得不远,不免溅了几点在衣襟上。

黛玉起初只以为是山石溅落,并未在意,只稍稍避了一下,便继续汲水。没想到又有石子接二连三落下,滚入水中,隐约还听见笑声,这才觉出不对。抬头一看,只见溪水对面上方十数丈处的一块石崖间,一株古树盘根交错深扎其中,虬结粗壮的枝桠斜斜伸张,最外侧的枝头尖上蹲了个人,穿一件粗布短褐,形貌奇异,正嘻嘻笑着冲自己招手,不是那孙悟空又是谁?

黛玉这才知道刚刚是他在作怪,心中微觉不快,可见他笑盈盈活泼讨喜,又有些忍不住发笑,道:“原来是你……”话未落音,忽然觑见一个栲栳大的黑影从危崖上方十数丈处疾速滚落而下,所过之处泥土飞溅,带起碎石沙沙落下,直冲古树砸来!

黛玉当下面色大变,失声叫道:“快躲开!当心被石头砸到!”

偏偏双方隔了些距离,此时水声又大,将她的喊声与巨石砸落的声势都掩盖了下去,任她如何呼喊,那孙悟空还在枝头上随风晃动,浑然不知巨石已滚到了树冠上!

黛玉脸色发白,心跳如雷,来不及再示警,当即掐了个法诀往上一指,一道青光将要飞出,恰在这时,孙悟空似乎察觉动静,忽然仰头看了一眼,眼见巨石压顶,竟然毫无慌乱,一个纵身便从枝头跃下,仿佛鱼鹰入水一般,险险擦着巨石斜穿而过,眼看要直坠溪中,凌空一个盘旋,双足往崖壁上一蹬,翻折而下,正好落在黛玉身旁,那巨石则顺着溪流而下,滚落涧壑中去了。

黛玉大出意料之外,眼见一场危机轻轻巧巧化解,心头犹自怦怦直跳,一时间真是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孙悟空刚入门不久,连最粗浅的术法都不曾学过,方才那一连串动作,全凭随机应变,真个神速无比,更无一丝烟火气,可谓精妙至极。

黛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想起刚才情况惊险,不免关切道:“你刚刚没有伤着吧?”

孙悟空连连摇手,道:“没有!没有!”又向她作揖行礼,笑嘻嘻问道:“林师姐一向不见,近日可好?”

黛玉心下稍安,抿嘴一笑,还礼道:“多谢你关心,我一切都好。”

她本就气度高雅,丰采清华,修道之后愈显得超逸脱俗,翩然出尘,好似神仙中人,众同门中没有一个能像她这般好似明珠美玉,自然具有光辉。

孙悟空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原来他平日里随师兄们一起修行,虽同为祖师弟子,到底天生特性与众人不同,资历又是最浅,免不了被人暗地里嘲笑,便是当面戏言轻慢也不是没有。

今日见到黛玉这般人物竟然对自己以礼相待,言谈间又是那样平易近人,顿时觉得她与别个都不相同;又想起前次还承了她的恩情,更生出几分亲近之心,当下笑道:“那日师姐接引我上山拜师,原是我承情,却还没有好生谢过哩!”

黛玉微微诧异,没想到他把这么点小事记到现在,不由莞尔,道:“难为你惦记,这又有什么可谢的?我也是奉了师父法旨,才前去接你,此事全在师父预料之中,与我可没什么相干,实在不敢居功。”

话说到这里,黛玉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粗布衣还是前次上山时那件,虽然明显是浆洗过,穿在身上倒也服帖,但边角处仍有些去不掉的陈迹,看着总有些破旧。

黛玉一眼扫过,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既然是与师兄们一处,怎么这个时候不去做功课,反而在这里贪玩游荡?”

孙悟空笑道:“师姐误会我了。好教师姐知道,我功课早已做完,却是来这里取水的。”说着足下一点,跳到一处地势较低的洼地,轻轻蹲下身,伸着手不知道在那儿寻摸些什么。

黛玉拎起桶来,跟过去一看,原来那里浸了五六只木桶,借着地形不会被水冲走,又用一根麻绳相连系住,放在溪流里汲水呢。

黛玉一见,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你取水就取水,带这么多桶做什么?这溪里的水取之不尽,又没人跟你抢。”

孙悟空一手握住麻绳一端,转头道:“我哪里是怕人抢?我是不耐烦一趟趟的往返奔走,索性一次多取几桶,好快些完事哩!”

黛玉吃了一惊,奇道:“这么多桶水,你又不会法术,要怎么带回去?”

孙悟空嘿嘿一笑,道:“要什么法术,我孙悟空天生力气大,又能跑能跳,穿枝踏叶也不在话下,区区几桶水算得了什么?不信你瞧。”说着便将那些木桶一一捞上来,又从一旁的石缝中摸出一根扁担扛在肩上,前面挂两桶,后面也吊两桶,左右手上还各挎了一桶。

黛玉看得呆了,觉得他整个人都快被木桶掩得看不见了,不禁有些冒汗,连忙道:“重不重?可还挑得动?”

孙悟空见她着急,愈发神气活现,笑道:“挑得动!挑得动!”又瞅着她的桶示意,叫道:“师姐你把桶也拿过来,我替你一起带回去!”

黛玉简直绝倒,一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小小一个人儿,我真怕把你压坏了。你赶紧回去吧!”

孙悟空哈哈笑道:“压不坏,师姐只管把桶拿来。”

黛玉哪里敢依,正要拒绝,忽然手上一轻,木桶脱手而出。原来是孙悟空使了个蝎子摆尾,踢腿在那桶下面轻轻一抬,就把桶勾得飞起,又用身体往上一迎,便将那桶顶在了头上,脚下再使了个暗劲顺势往回一稍,不仅把桶接得稳稳当当,连带所有桶里的水都没有一滴水漏出。

黛玉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这一下说不出的流畅好看,这才算信了他的话,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孙悟空已连顶带挑,跳上山壁间的窄径,直往洞府而去。

这时天上才放晴不久,小路上崎岖湿滑,极为难走,但孙悟空腾挪跳跃,竟然半点也不觉得为难,连鞋上都几乎没有沾染什么脏污,虽是不方便回头,嘴里却还不忘一直招呼黛玉跟上。

黛玉虽觉得好笑,却也好生佩服,原本是放心不下,因此一直缀在后头,想着万一有事也好搭个手,没想到反而差点跟他不上。

等黛玉后脚回到主洞,已不见孙悟空的踪影,正自奇怪,又见他忽而回返,那许多木桶都已不见,只单手拎了自己那一桶水过来。

黛玉便知道他已是回了他自己的住处一趟,不由得暗赞他身手着实敏捷,一边伸手去接那木桶,想要道谢一番,没想到孙悟空却侧身避让了一下,笑道:“何必师姐亲自动手,敢问师姐住处?我直接送过去吧。”不等黛玉说话,便已看了个方向,轻轻一跃便掠了出去。

黛玉何曾见过这样跳脱又不循常理的人,实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前面开头已经全部铺垫完毕。从这里开始,后面很长一段都是两人相处的戏份了,毕竟是小甜饼嘛~~感谢在2023-12-23 12:17:46~2023-12-24 11:3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hugb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