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孟青禾觉得自己的脑袋才刚沾上枕头,外面就响起了大队长彭洪强的吼叫声。
“上工了,上工了,迟到扣工分。”
一连喊了好几遍,声音才渐渐淡了下去。
孟青禾本来还想再眯一会儿,可下一秒房门就被林爱云敲响了:“青禾快起来,别睡了。”
“知道了。”孟青禾扯着嗓子回应了一声,随后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砸吧两下嘴唇,等脑子恢复清醒后才下床穿鞋。
拿起草帽和水壶,刚推开房门就被外面的大太阳晃了眼。
“小妹快来,要迟到了。”孟仲秋站在院子门口,朝着她挥了挥胳膊。
“好,我来了。”孟青禾哀嚎一声,像是奔赴刑场一般,满脸苦色地迈入毒辣阳光之下,还没等她走近,就听到一道语气非常不耐烦的怒骂声。
“一天天的懒得要死,全家人都在这儿等你,好意思吗?到时候迟到了扣工分,你负责?”
孟青禾抬眼看过去,就见黄秀英手里拿着锄头站在一家人中间,脸色不虞。
她这两句话,可把孟青禾给整精神了,挺直腰板,半分犹豫都没有的给怼了回去:“奶奶,我可没让您老人家等我,我们干的活又不一样,你大可以直接走啊,一天天的抓着我骂有意思吗?”
“再说了,咱家每年可是赚工分最多的,你就不要揪住这点儿说事了,好意思吗?别说我还没迟到过,就算我多迟到几次,那又怎么样呢?我爸妈和哥哥们愿意养着我,哼。”
别看孟青禾那张小嘴生得朱唇皓齿,跟树上结的樱桃似的,但一旦怼起人来,那可是牙尖嘴利,巧舌如簧,半分不饶人。
这不,又把黄秀英气得捂着胸口喘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行了,什么你家我家的,没分家咱都是一家人,青禾你也别跟你奶奶这么说话,这大太阳的,她愿意等你,那也是一番好意。”
一片沉默中,孟振业开口打了圆场,然后招呼着众人往村口走去。
孟青禾撇了撇嘴,快步走到林爱云身边,也不嫌热,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嘟囔道:“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分家啊,出去单过啊?这奶奶时不时的就抓着我一通教训,我心里难受。”
从刚才黄秀英当着众人的面说孟青禾的不是开始,林爱云这心里就不舒坦了。
只不过碍着对方是自己的婆婆,又是青禾的奶奶,她一个做人儿媳妇的晚辈不好站出来,所以才一直憋着没作声。
但是心里却一直存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亲生女儿刚接回来没多久,她这个当妈的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偏生隔三岔五就被别人以各种借口找茬,这事无论搁谁身上,心里都会不舒服的吧。
这时候听见孟青禾提分家的事情,林爱云原本一直压在心里的想法突然就有喷涌而出的冲动,但是脑海中的一根弦还是将她给拉了回来。
“你爸肯定不会同意的。”
闻言,孟青禾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孟保国,眉头一皱:“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看村子里谁家还跟我们一样,孙子孙女都快结婚了,还没分家的?”
停顿两秒后,才又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家一年赚的工分和钱怎么都够我们七个人吃了,妈妈你还能自己掌家,多自由自在啊,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用看奶奶的脸色了。”
听到这儿,林爱云心动不已,可还是幽幽叹了口气:“你爸孝顺,他们不主动提分家他是打死都不会分的。”
孟青禾算是听明白了,如果孟振业和黄秀英不想分家的话,这个家是分不了的。
想到这儿,她一时间不由有些泄气,但又忍不住道:“可分家又不是断绝关系,只是不在一起吃了而已。”
“而且爷爷奶奶给大伯他们暗地里补贴那么多好东西,我想想都觉得不公平。”
听到这儿,林爱云皱起眉头,反问道:“青禾,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总不可能说看这本年代文知道的吧?
孟青禾干笑两声,反应飞快地编造道:“我上次看见奶奶给学聪偷偷煮鸡蛋吃。”
见林爱云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孟青禾连忙乘胜追击道:“奶奶从来就没给我们开过小灶,未免太偏心了,我们家每年赚的工分可比大伯家多得多。”
孟青禾这话说的可真没错,黄秀英偏心虽然隐晦,但是只要细心一点儿,也不难发现这一点儿。
况且孟家除了年纪尚小的孟学聪以外,全部都要出去干活。
孟振业和黄秀英年纪大了只能在田里做点儿轻松的活,赚不了几个工分,家里长辈中的主要劳动力就是孟保军和孟保国两口子。
小辈中,孟保军家里的大儿子孟学仁几年前靠全家人的“金钱支持”,进了城里的钢铁厂当学徒,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还娶了个城里的姑娘当媳妇儿。
但是自结婚生娃后,两口子愣是一分钱都没给家里交过,旁人问起,只说城里开销大,每个月都勉强饱腹,没钱再拿回来孝敬老人了。
他们平常都住在城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见得到人。
孟晓桃收拾家中内外倒是一把好手,但是因为女儿家天生力气小,也赚不到几个工分。
前年黄秀英和彭娟帮她找了一门婚事,想将她嫁出去,不光家里少了一张嘴吃饭,还能得一笔彩礼钱。
但谁知道刚相看完,那男人的老娘就出事了,人家嫌弃孟晓桃晦气,便再也不提结婚一事。
因为这件事孟晓桃的名声在村子里算是彻底坏掉了,以至于这两年都没人来给她说媒。
孟学聪一个奶娃娃能干啥,不拖后腿就万事大吉了,平时大人在地里上工的时候,他要么睡觉,要么跟一群孩子出去野,晚上才回家。
相比之下,孟保国这个二房可就是妥妥的“赚钱大户”了。
大儿子孟仲春十七岁的时候就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学手艺,到现在已经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基本上所有的家具都会打。
不光如此,他还会修房子,没接家具活的时候,就经常去十里八乡给人修房子,大多数也见不着人,这不,今天早上就跟着他师傅走了,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来。
一个月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是比孟学仁赚的钱还多。
可明明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堂兄弟,后者都一年抱俩了,他还没有结婚。
提到这件事,那就不得不说孟仲春早年的叛逆之举了。
三年前他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非要娶一个隔壁村的孤女,被用了家法后,仍旧不放弃,甚至扬言说娶不到她,那就一辈子不结婚。
可谁知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人家姑娘见孟仲春说服不了家里,转头就嫁给了同村人。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被伤到了,就算孟保国和林爱云再怎么催,孟仲春到现在都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二儿子孟仲夏从小学习就好,读书厉害,要不是碰上取消高考,早就大学毕业了,好在高中毕业后,被公社里的领导看上了,分配去了财务部做了一个小会计。
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公社时常给员工补贴,倒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三儿子孟仲秋从小力气就大,不爱读书,便早早跟着家里人下地干活了,现在是村里为数不多能年年拿满工分的后生。
四儿子孟仲冬跟孟仲秋一样,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倒喜欢上山下河,到处皮,后来被孟保国好好管束几次后,才收敛了一下,现在同样在地里干活赚工分。
小女儿孟青禾,一个刚从城里接回来的娇娇女,什么也不会,但人家有会干活的父母和四个哥哥啊。
“晚点儿再说,青禾你先去干活,对了,你今天被大队长分去哪儿了?”林爱云刚想说些什么,但是众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村门口,眼见周围人越来越多,说话不方便,她便急忙转移了话题。
孟青禾也知道林爱云的顾虑,顺着她的话头,可怜兮兮地举起手,嘟嘴撒娇道:“我去拔花生了,妈,你快看我的手,现在都红着呢。”
只见她那双芊芊玉手的掌心上红肿一片,除此之外还有几处昨天摔倒留下的擦伤,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见状林爱云眉头皱得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吹了吹,像是哄小孩儿一般道:“妈给你吹吹,回去再抹点儿药水就好了。”
“嗯,谢谢妈。”孟青禾惯会恃宠而骄,顺着杆子往上爬总没错,所以她又补充道:“我要你帮我涂,好不好嘛?”
小手抓着林爱云的袖子摇了摇,像是在撒娇一般。
“好。”林爱云宠溺一笑,摸了摸孟青禾的掌心,还没来得及问更多她干活的细节,大队长就来清点人数,然后让他们快点儿去上工了。
林爱云只能松开孟青禾的手,跟她一起干活的大娘离开了。
等林爱云走了,孟青禾才能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但是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不由小声喃喃道:“咦,怎么没看到人呢?”
江云驰没找到,倒和一个对她来说无比“晦气”的人对上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