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春蒐正式开始,成元帝射出第一箭后,王公勋贵子弟纷纷上马弯弓搭箭,太子与几位皇子率先冲进林子当中,重臣子弟紧随其后,马蹄纷踏而去,林子里的鸟兽瞬间被惊起,伴随着司天监祭司的喝颂声,成元二十年的春蒐拉开帷幕。
营地中心空旷下来,此地又作跑马之用,女眷坐在后面的看台上观赏,中间的过道处宽度很大,以备缓冲与防护之需。
各家的女眷有如男子一般入林狩猎的资格,但是她们大多数人并不善骑射,看台下的马场上因而有专人牵引以及教习骑术,基本上没有什么安全隐患。
平时世家的小姐们很少抛头露面,大部分时间只能居于闺阁之内,春蒐可以说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不必严守规矩的时候,但对于许多权贵之家来说,越在此环境下,便越保守,甚至墨守陈规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由于她们拘束,也导致其他相对没有那么富贵的家族兢兢战战不敢肆意妄为,因而马场上空荡荡的,看台上坐满了女眷,却没一个人敢真的下去。
季时傿无法无天,不服管教,她从看台上一跃而下,翻身上马。季时傿是勋贵之女,在场的哪怕是四妃公主都需对她和和气气,她以一己之力扯烂此诡异氛围下的裹脚布,只往马场上一站便提醒着人们女子亦可骑马射猎,无需拘于陈规。
由她带头,贵族女眷也索性摒弃这一年到头绑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没多久,马场上便聚来许多人。季时傿见状功成身退,一扬马鞭,直冲进猎场当中了。
不远处的草丛后戚相野等候已久,听到动静后探头道:“等你好久了,搞快点,今天比什么?”
季时傿勒紧缰绳,扬声道:“陛下说了,今日猎场有一只白狐,捉到它可得头彩,要不要比比?”
戚相野一拍马鞭,“好!就比这个,谁输了学狗叫!”
“哦哟。”季时傿挑了挑眉,“玩挺大,比呗!”
戚相野笑嘻嘻道,胸有成竹:“谁不叫谁王八蛋啊!”
季时傿闻言一笑,懒得与这幼稚鬼再多言语,猛地一抽马鞭,顿时遁入丛林当中,戚相野见状闭了嘴,被她激起胜负欲,也紧随其后冲入树林。
皇家围场非常大,其中囊括了山川湖泊,草地悬崖,哪怕是骑着最上等的马绕着围场跑一圈也需要很久。
每年春蒐时,上至皇族,下至文武百官都会比赛谁收获最多,哪种猎物最难捕杀,拔得头筹者可以获得皇帝的赏赐,今年的头彩是一张金雕长弓,足足二十余斤重,是大靖最出色的宫廷匠师打造。
再加上今年据说猎场中有罕见白狐的踪影,不止是皇子,其他人也跃跃欲试,成元帝特准,无论皇子士族,只要谁可以捕到白狐便可拔得头筹,活捉者再加赏黄金万两。赏不赏赐的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赏赐背后所带的殊荣,于是成元帝一声令下,围场内大家都疯了一般寻找着白狐的踪迹。
季时傿与戚相野也不例外,二人骑着马,仔仔细细地林子里搜寻着,路上遇到二皇子赵嘉礼礼,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已是收获满满,随行仆人携带的麻袋里已经快要装满了。
赵嘉礼礼的母亲是敏贵妃,荣宠一时,赵嘉礼礼在皇子中也很受成元帝看重,未及成年便封了王,阿谀奉承他的人很多,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可以算得上是一骑绝尘。
因为母妃受宠的缘故,赵嘉礼礼一直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季时傿不喜欢他,如今年龄大些还能收敛些,小时候住在宫里两人基本上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必掐。
那次惊动阖宫的落水事件,也是因为她和赵嘉礼礼厮打引起的。
季时傿出宫后基本没有再见过赵嘉礼礼,如今在猎场上遇见,季时傿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莽撞,再者赵嘉礼礼年龄长些也学会装皇子的派头了,不便再与臣女作对。
因而季时傿看见他,便恭恭敬敬地同戚相野一般行了礼,谁知赵嘉礼礼居然亲自过来扶她,脸上挂着笑,语气让人恶心道:“季小姐,请快免礼,你与本王幼时相识,多年情谊,何须这般客气。”
季时傿面不改色,心里却啐道:有病吧,你谁啊……
她抬头微笑道:“殿下方才在寻白狐?”
赵嘉礼礼脸上带笑,表面看上去和蔼可亲,“正是。”
季时傿俯首行礼:“这般,时傿便不打扰殿下了,预祝殿下拔得头筹,时傿先行告退。”
她一股脑地将话说出来,说完不等赵嘉礼礼回答,一扬马鞭飞一般跑了。
戚相野见状也匆匆行了臣子礼,追着季时傿的方向跑远,生怕赵嘉礼礼被激怒后气撒在自己身上。
季时傿一下子跑出几里,戚相野追上她,惊道:“我天呐时傿,你不知道,刚刚二皇子那个脸色,都快黑成碳了!”
季时傿撇了撇嘴,“我看到他就烦。”
戚相野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别被人听见。”说完压下声音道:“我记得从前你说你跟他不和啊,他是不是骂你克、克……”
“天煞孤星,克亲的命。”季时傿冷冷道,之前就是因为赵嘉礼礼嘴贱,自己才和他打得落下太液池,之后父亲被自己连累罚俸了三年。
“那他今天怎么突然变态度了,你瞧他刚刚那样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戚相野抱臂抖了抖。
季时傿翻了个白眼,“谁知道犯什么病了,不管他,我们继续。”
“诶。”正加紧马腹想要跑起来的的戚相野忽然勒紧缰绳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地面,奇道:“时傿,这地上的脚印是什么东西的?”
季时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泥地上有几个人脸一般大小的脚印,像是大型猛兽留下的。但春蒐为了皇族的安全,围场中不会出现这样的动物,最凶猛的可能就是几匹狼了。
季时傿直觉不对,地上的脚印错乱交叠,显然不止是一只大型猛兽留下的,倒像是成群结队从这里路过,想到这点后,她本欲扬鞭追着脚印的方向前行,蓦地听到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尖叫。
“怎么回事!?”戚相野吓得抖了抖。
季时傿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朝戚相野道:“戚二,你现在赶紧回营地,通知禁卫军立刻疏散猎场!”
戚相野拉了拉缰绳,“那你呢?”
“前面恐怕有人已经出事,我得去看看。”季时傿催促道:“别愣着了,去啊!”
她神情严肃,戚相野不敢再耽搁,连忙调转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林子里又传来尖叫,甚至还有几声猛兽的嘶吼声,前方树林里登时惊起一片飞鸟。
季时傿定了定神,猛地夹紧马腹,冲进林子当中。她顺着叫声的来源向前,甫一进入树林便看到数道庞大的黑影,季时傿心里一咯噔,待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是三头体型巨大的黑熊。
它们正围在一棵岌岌可危的树下,树上趴着一个惊惧到极致,抖得如同筛子一般的身影,乃五皇子赵嘉铎。
五皇子的母妃是李贤妃,多年来盛宠不衰,五皇子也极受成元帝疼爱,成元帝如今并未立储,皇子间表面风平浪静,兄友弟恭,实际上暗潮涌动,争斗不止。
敏贵妃的兄长是户部尚书肖顷,李贤妃的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李炜,前几日方喜得长孙,而他的儿媳,就是庆国公梁弼的长女,梁慧芝。
赵嘉礼礼与赵嘉铎在皇子里立储呼声最高,也是势力最大且不分上下的两个人。如今李梁二家联姻,庆国公梁弼虽是草包废物一个,但他有个儿子梁齐盛如今正任禁卫军指挥使。
季时傿瞬间便想通了赵嘉礼礼今天对她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五皇子手里已经掌握禁军,但他的身边还尚未有军方的人支持,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这狗/日的!
季时傿不满自己被迫卷入党争,但她不满归不满,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惨死于熊腹当中。
她咬了咬牙,反手从身后背着的箭筒中取下一箭,拉开长弓瞄准前方,一箭射穿了其中一只黑熊。
她飞快向前跑去,趁黑熊没反应过来时大喊道:“五殿下,跳下来!”
赵嘉铎挂在摇摇欲坠的树枝上,满脸泪水,看到有人过来后原本以为自己有救了,结果却只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女,他登时绝望透顶,哭喊道:“我不敢!”
季时傿:“……”
她闪身灵活地避开黑熊的攻击,扬声道:“殿下现在跳下来还有我接着,若等树被它们撞断,后果不堪设想!”
赵嘉铎不过十三四岁,平时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季时傿说得话不假,再这么耗下去树肯定会被撞断的。
他垮着脸,眼睛越来越红,忽然“哇”的一声鬼哭狼嚎起来,紧闭双眼,猛地松开手腕,从树上跳下。
季时傿瞅准机会,从树下飞快而过,伸手接住落下的赵嘉铎一把扛在肩上,于此同时,这棵两人环抱的大树被黑熊撞到,直挺挺地倒下去,恰好砸到了另外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