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瑛宁和马佳氏下车之前终于说清楚了。
原来马佳氏是以为她在为了皇帝而“吃醋”。
马佳氏看着她尴尬的神色忙道：“我现在知道不是了，方才也只是猜测。”
越解释越尴尬，瑛宁只得告诉她实情：“我方才本想和哥哥一块儿骑马的，后来瞧见皇上出来，又不敢说了，所以上了马车时才有些不高兴，不是冲着你来的。”
马佳氏笑着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只温声道：“这下我知道了，以后我也不会随意猜测了，不过我方才说得也都是实话，皇上让我跟着是来照顾格格的。”
外头，端敏公主方才被人看了笑话，心里很是不高兴，然而皇帝说出来的话，又岂是她能出言反驳的？
倚在额驸宽厚的肩膀上，她看着乌云一直关注皇帝的动向，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博尔济吉特氏该不会是还想出个皇后吧？”
乌云回过头来，瞧着有些恼怒。
端敏公主可不怕她，她方才记得清清楚楚，皇帝出言的时候，不光身边那些侍卫笑了，就连眼前的乌云也没忍住笑意，她冷哼一声道：“瞧你那不错眼瞧着皇上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一句话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乌云瞪了端敏公主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端敏的额驸抛开身份不提，瞧着也是高高壮壮又沉默寡言，唯独对端敏才有几分柔情，皇帝方才取笑端敏时他自然不敢冒犯。
可是对着自己，他一定很愿意给自己一拳，好让端敏出了这口恶气。
端敏公主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倒痛快了不少，顾念着乌云和自己还有额驸好歹也有那么点血缘关系，好心好意提醒道：“我劝你快些别做梦了，先帝爷那时候就废过后，如今皇上又选了满人皇后，我那三弟是个主意大的，等以后亲了政啊，恐怕更没人可以左右他的想法了。他要是不喜欢你，绝不可能立你做皇后的。”
她说着，还打量了两眼乌云的容貌，隐隐透露出几分嘲讽之意。
乌云看得清楚，却并没有恼怒于端敏对自己容貌的调侃，对她这样出身的人而言，容貌如何根本都无所谓，想那马佳氏再貌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屈居在她，瑛宁一个几岁的女孩，还有皇后位下做服侍人的活计！
进了景山门，前头就由皇帝打头跑起马来，端敏公主和额驸也扬起马鞭，疾驰而去。落在最后的乌云没了这个心思，她骑着马慢慢地走着，倏而心里冒出一个极为大逆不道的念头来，那就在皇帝亲政之前做皇后！
先帝已经废过一次后了，当今皇帝难道还会再废一次？
科尔沁难道就是这么好欺负的？
若她在亲政之前弄倒了皇后，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还支持，还怕斗不过争不过瑛宁那个小妮子？坐不上皇后之位？
而且太皇太后难道会喜欢皇帝亲政吗，皇帝是她的亲孙子不错，可是这点情分难道会比握在手里的权力更重要吗？
若她是太皇太后，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皇帝晚些亲政的！
乌云越想越觉着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想让皇帝早些亲政，为什么不选择更为年长的女子做皇后或者大福晋呢？嫡子出生，皇帝亲政也就更名正言顺一些。
哪像如今，长子若从一个区区小福晋肚子里出来，地位卑微，到底不如嫡出尊贵。
就是先帝爷那时候，也是因着孝献皇后所出的嫡子早夭，才择了今上做皇帝。
瑛宁和马佳氏下了马车时，前头的皇帝和侍卫们早没了影儿，从山后院子里迎出来几个年轻宫女和太监，行过礼后道：“两位主子可要进屋歇歇？”
眼前的屋子许是许久没有修葺过的缘故，显得有些败落，外头和宫里瞧着也没什么区别，瑛宁回身问马佳氏：“你可会骑马？”
马佳氏明白她是也想骑着马四处转转，点头又迟疑道：“只会一点儿，若是温驯的母马，我可以一试。”
太监听罢苦着脸道：“奴才们这儿的马厩，一向都是空的，倒有两匹老马，也都是跑两步就要倒了的，还请主子见谅。”
“罢了。”瑛宁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一看这里的院子就知道这里不常有人造访，东西备得不全也是应有之意，她询问马佳氏：“那咱们就在这附近走走吧，你若是身子不适，我自己去就好。”
马佳氏下意识挡了挡隐隐作痛的小腹，这次的月事来得太久了些，但她得了皇帝嘱咐陪着瑛宁，这时候也不好自己进去休息，于是笑了笑道：“我陪您一块走走吧。”
走了一圈，还是不见皇帝他们的身影，身边带路的景山宫女道：“先前有人提了好些野物儿去东边的园子里，听说是要预备着主子们在那围猎呢。”
瑛宁点点头，忽然有些后悔以前阿玛叫她骑马时没坚持下来，若不然这会儿她也能跟着跑两圈。
马佳氏看她平静的模样，心知她是觉得无趣了了，心头微动，提议道：“格格知道我胃口不大好，那些鹿肉鸭肉什么的是没口福了，倒有些想念园子里才摘出来的新鲜青菜，就这么等着没趣儿，咱们自己进园子里摘可好？”
瑛宁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当下又换了衣裳，跟着种菜的婆子们往园子里去。
那婆子瞧着面容黝黑，虎背熊腰的模样，是在地里做惯了活计的，当下边走着边指了路上的东西介绍。
还没进菜园子，瑛宁就见识到了好几种随处生长的野菜，有的是水一洗就能吃的，植物芬芳的气息，送进嘴里也是微微的甜意，她从没有过这么新奇的体验，顿时得了趣儿。
她兴致勃勃道：“咱们也不必再去菜园子了，家常的菜式早吃腻了，不若去那山上悄悄还有什么新奇的，回头摘了给皇上一块儿吃。”
那婆子也是见过这样的贵人的，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小姐少爷们，外头那些金银珠宝在她们眼里不稀奇，反而是这些普通人家司空见惯了的，她们偶尔见一回，就喜欢得紧。
这些贵人主子们一高兴，赏钱自然也不会吝啬。
婆子当下高兴道：“主子若有这个心思，奴才愿意在前头领路，虽是野菜，却也是咱们摘来自个儿吃的，味道不比那园子里头的差。”
路上竟也碰到了端敏公主和她的额驸牵着马走着，听说她们要去摘野菜，端敏公主顿时也来了兴趣，熟练地扯扯身边额驸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俏问：“班第，你也认识野菜吗？”
额驸点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认识一些。”
于是瑛宁和马佳氏又这么看着他二人牵着马走了，没走多远，额驸蹲下身子把端敏公主驮在了背上，隐隐听到公主高兴的叫嚷，还有额驸的笑声。
瑛宁下意识和马佳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羡慕，也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皇帝现在估计还在带着侍卫打猎吧。
这一笑，瑛宁就莫名对马佳氏有了一点亲近感，先前的马佳氏给她一种和身边的宫女大差不差的感觉，温顺有余，鲜活却不足。
如今这么一对视，感觉对方和自己心里想到了同一个点子上，就觉得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个“马佳氏”了。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
瑛宁忽而有些想知道她的名字了。
问话的时候，她不由分神想到了皇帝和嫔妃们身上，现如今还不明显，等以后闲暇的时间越少，身边的女子越多，每一个都要恭恭敬敬仰头看着他的时候，皇帝也许就不会再看重容貌这样的身外之物了。
马佳氏不意她会这时候问她这个问题，但见着瑛宁的神色是有些亲近的，便答道：“佛尔果春。”
有灵瑞之意，是满族女子之中很常见的名字。
走走歇歇了也不知多久，后头便追来了人，说皇帝已经猎得了不少东西，请她们去山边的一座亭子烤肉吃。
马佳氏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她如今身上还没好全，先前只帮着送了一次烤肉就恶心成那样，今日若是去了难免要扫皇帝的兴。
可要是不去，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太骄纵了，若是皇帝看见，怕他觉着自己没服侍好瑛格格。
本来身子不适尽可以不来，换个别的来伺候，来了又称病，这实在不合适。
她有点后悔自己当时为了讨好皇帝而应下差事了，当时只想着月事快完了，陪着走一趟也没什么。可今儿一起发现还是吃不下荤菜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可是那时候皇帝明摆着是觉得她好，才让她跟着，要是那时候拒了，只怕日后再没有这样跟着出行的殊荣了。
瑛宁察觉了她的踟蹰，稍微一想大概明白了是什么缘故，干脆吩咐道：“只吃烤肉太油腻了，佛尔果春你跟着她们去拿些新鲜的瓜果来备着，我记得我来时还带了好些上好的茶叶，你也替我找找送上来。”
马佳氏心知她的回护之意，一时间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瑛格格平日里待她甚好，可也没想过她会这么细心留意到自己的不方便之处，福身领命之后就往下走去。
瑛宁一望山下的不少路，想了想又吩咐：“上山的路也怪远的，这么着吧，叫宫女太监们把东西送来就是了，你自个儿另叫人给你做一桌子菜用。”
身旁陪着侍奉的婆子眼瞧着，心里有了打算，她知道这小格格和大格格都是皇帝的福晋们，约摸着是这小的不愿意大格格去皇帝跟前儿露脸，才特意把她打发的远远儿的。
真是瞧不出来，这小格格竟也有这样深的心思。
到了地方以后，皇帝已经命人把他鼓捣出来的烤肉架子摆出来了，只不过来时带的人少，装不下那么大的东西，所以是拆了以后分给侍卫们带上了。
眼下皇帝正对着图纸组装，旁边纳兰成德和曹寅正在帮着出主意，三人聚精会神的，也没留意到瑛宁已经过来了。
瑛宁附近找了找，得知塞林带着人在远处处理猎物，于是就没跟过去，坐在皇帝不远处看着他们组装。
过了好一阵子，瞧着还是没什么进展，皇帝把额头凑到卷起的袖子那抹了汗，拧眉盯着图纸一言不发。
皇帝眼神乌沉沉的，周身逐渐开始散发着骇人的气息，方才还叽叽喳喳的纳兰成德和曹寅都很配合地闭上了嘴巴。
又一次见到一点也不成熟稳重的皇帝，瑛宁觉得还有些神奇，脑海中不属于她的记忆里，都是少年皇帝如何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力挽狂澜，而她居然能够见到他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她忽然觉得今儿就算拿树枝串着肉烤了吃也没什么，反而应该会让以后的皇帝对她更加印象深刻些。
也许他每吃一次烤肉，都会想到今天发生的这件事。
皇帝通过马佳氏给她传来的消息，可是说这架子完全是他想出来的主意，原来皇帝还有抢人功劳的这一天吗？
瑛宁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看到皇帝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看到是她后，眼底带了些无奈，修长的手指向她一招：“你也过来看看。”
瑛宁自是不懂这个的，她装模作样看了好半日，指挥着皇帝动手，很快就就被皇帝发现了端倪，他似笑非笑地盯了瑛宁一眼，在她逃跑之前九举起沾了灰的手，在她脸上狠狠揉了好几下，才大发慈悲的放过她。
......
最后那架子还是没能修起来，不过勉强搭出了个样子，自动旋转是不可能了，但好歹还能烤肉。
乌云是最后来了的，跟着送菜的宫人一起，这时候皇帝才发现马佳氏没来，问了一句，瑛宁就说让她去下面寻茶叶了，皇帝于是也没多问。
许是在外头更让人放松的缘故吧，皇帝看到塞林亲手烤了几串羊肉给瑛宁送过来，看了看，把自己面前的也让人端过来一碟子。
头次享受到这番待遇的瑛宁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低着头只顾吃东西，没发现乌云朝她狐疑地望了一眼。
她方才见到马佳氏在山下的院子里用膳，桌上绿油油的都是蔬菜，不见一点荤腥，心里正奇怪着。
先前端敏公主说过的那番话犹在耳中，皇帝若有了长子，只怕离着亲政也不远了，那时候她能做皇后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听说妇人有孕，口味会变得极为敏感，这马佳氏莫不是已经遇喜了？
所以皇帝才这么重视她，连这次私下里出来玩，皇后都不带，偏偏带着马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