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碧霄一路疾驰赶回天界。
来时心情和此时心情已截然不同,心头仿佛悬着一块大石,将坠不坠。
只需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便会坠入黑暗深渊。
而点住那块石头的人,正是白泽。
冰凉夜风扑在面庞,将碧霄的头发和袖袍吹得猎猎舞动,她脊背笔直站在沉影剑上远眺前方,心情复杂无比。
到了南天宫,碧霄收回沉影剑飞跃而下,白色身影从结界中一掠而过。
守南宫门的神将堪堪看清方才晃过那道身影,不确定地问旁边同僚:“刚才那是……天后娘娘?”
“应该是吧,我看到沉影剑了。”
人没看清,那把剑倒是看清了,沉影剑。毕竟普天三界,除了天后娘娘没人能唤得出那把神剑。
“这么晚了,天后娘娘怎么还会从下界回来?”
“这就不知道了,上头的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
之前洛英在天宫曾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宫宇叫罗斐殿,碧霄从南天宫过行后就径直来了这里。
罗斐殿空空如也,除了日常洒扫看门的仙侍。
碧霄站在庭殿前,叫来两名小仙婢:“这两日洛英可回过这里?”
“禀天后娘娘,自那日玄清神君将她带走后,洛英将军并未回过此处。”
碧霄敛目,“好,退下吧。”
洛英离开了落霞峰,又不在罗斐殿,那么她会在哪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碧霄必须要亲眼证实。
这些年她听了太多的谎言,真相必须要自己去找。
碧霄没有回闭月宫,转身直接去了凌霄殿。
子时过后,天界各神殿宫灯齐亮,尤以凌霄殿最为壮观,光是功德灯就能从南天门绵延到九千重阶。
此刻的凌霄殿外,没有天官走动,只有门外守将在,没了喧嚣倒是安静不少。
碧霄沿着九重阶一步一步往上走,脚下重如千钧,心头却出奇地冷静。
两名守将远远见到她,正要上前恭迎,碧霄抬手一挥,指尖弹出气光,用神力止住了二人开口的话音。
两名守将忽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不明所以,用惊疑惶惑地眼神看着碧霄。
碧霄目不斜视经过他们时,用神识传音过去:“不必禀报,退下即可。”
守将面面相觑,见天后娘娘神情严肃,又径直去往帝君居殿方向,想是有什么要紧事找帝君,犹豫片刻,还是退下了。
终于踏上殿门广台,碧霄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凌霄殿’三个大字。
犹记得,当初白泽拥着她一起泼洒挥毫写下这三个字时说的话。
——他说:“凌霄凌霄,凌云碧霄,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体。”
从今往后,便是一体?
这句话现在看来,简直就像个笑话。
虽然碧霄一路过来刻意匿去神息,白泽此时若在殿中,并不会轻易发现她的到来,但碧霄却站在殿门外,迟迟没有抬手去推开那扇大门。
虽然一路上碧霄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但站在这扇殿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停顿了。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倘若真相不是她猜测的那样,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她错怪了白泽,那该怎么办?
碧霄心头划过半息的犹疑。
“如果换作我是帝君的女人,我就绝对不会那么做!”就在这时,碧霄忽然敏锐听到内殿中有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因为她的神识太过专注,女人说的什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洛英。
碧霄瞳孔一睁,浑身僵硬,双手蜷成拳头在袖袍里,整个人一动不动。
“哦,那你会怎么做?”紧接着男人清冷懒散的声音响起。
“若是我,就绝对不会责怪帝君,帝君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得出洛英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涩和向往:“男主外女主内,本来就天经地义,况且帝君天纵英才,合该一统三界,作为您的妻子,就该安息后方为您多生几个子嗣绵延神脉。天后娘娘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出身高贵,才会对帝君诸多挑剔,却从来看不见帝君您对她的付出和牺牲。洛英看了都替您觉得心疼。”
男人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传入碧霄耳朵:“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又能对她了解几分。”
“怎么不了解!”洛英不服气地扬声道,“同为女人,我太清楚天后娘娘她是怎么想的了。”
“是么,那你说来听听。”
内殿中,夜明珠光晕明亮,白泽半靠在凭榻上,一手支着下颌,玄黑云袍随意倾散,另一手扯住一缕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
而他手中那缕发丝,则来自半跪在地仰头崇拜望着他的银衣女子。
女子正是从落霞峰紧闭洞府逃出的洛英。
洛英知道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把握住。
于是她勾唇得意一笑,道:“她这是嫉妒。”
白泽漫不经心地眼神一顿,眸中有什么东西闪过,淡淡抬起眼帘:“你说什么?”
“我说天后娘娘,她是嫉妒,她嫉妒我了。”
碧霄站在殿外,无声冷笑,眼神早已凝结成冰。
殿里,洛英骄傲地挺起胸脯,将自己傲人的胸颈线条展示在白泽面前:“我想问帝君,您觉得洛英漂亮吗?”
白泽漆黑深邃的眼神在洛英刻意扭起地身子上徐徐扫过,像审视一件物品般冷静无波。
他挑了下眉,评价道:“还行。”
洛英听到这两个字,已经很满足,笑得愈发灿烂:“那就对了,既然帝君都觉得我年轻漂亮,天后娘娘自然也觉得了。”
一边说话,洛英一边不着痕迹让自己的身体往白泽膝盖上靠去,她柔声道:“洛英的出身虽然比不上天后娘娘,但也是落霞神君的后嗣,师承玄清神君门下,现如今又承蒙帝君厚爱亲封为芳华将军领一方天兵。这样的我出现在帝君身边,作为妻子的天后娘娘是绝对会忍不住嫉妒的。不过嘛……”
趁白泽听得入神,洛英悄悄将脸贴上他的膝盖蹭了蹭,咬唇道:“不过天后娘娘一向心气甚高,又自恃出身,对于我这样的后起小辈,她又拉不下面子来对付,只好让身边的心腹手下来为难我,好让我知难而退。当着您时,又放不下骄傲把话明说,就只得随便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您争吵,其实都是故意的。”
“这些都只说明一件事,她啊,现在已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但凡看到您身边出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就开始焦虑不安,患得患失,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觉得自己地位不保了。”洛英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正确,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什么上古第一女神,到头来还不是围着男人团团转,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白泽听后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十分入神地样子。
洛英便壮着胆子贴了过去,将自己整个上身俯在白泽腿上,手臂慢慢沿着他膝盖往上攀爬。
碧霄站在殿外,整个人如坠冰窟,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手掌的肉里,即便出了血也一点感觉不到疼痛。
她霍然伸手,“哗”地推开殿门。
抬眼的一幕,便是白泽屈膝支颌卧躺在榻,洛英衣衫半滑地贴在他身上,两人群裾交缠、姿态暧昧,引人遐想。
白泽咋然见到碧霄出现,怔了半拍,随即掀开扑在他身上的洛英,也不管洛英人仰马翻跌倒在地,径直大步朝站住门口的碧霄走来,皱眉道:“阿霄,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外头的守将怎么也没通传一声。”
碧霄没有应声,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又转头去看洛英。
洛英被白泽毫不留情推倒在地,爬起来后吃痛地揉着手肘,见碧霄冷冷盯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含着冰刀雪刃,直射人心,看得洛英有些心虚胆怯。
但转念想到帝君在此,定会为她做主,便又鼓起气势,不输地瞪了回去,再转念又想到碧霄可能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洛英便故意朝碧霄得意地扬了扬眉。
手上刚扯到一半的衣襟也不拉了,就那样故意任它滑下肩头。
果然,洛英见到碧霄眼神愈发冰冷,心中便小把戏得逞一般痛快极了。
白泽看着碧霄周身冷凝的气场,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地异常平静,心下忽然升起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来的,在殿外又听到了些什么,白泽越想越紧皱眉头。
他转身,冷漠而催促地对洛英道:“你出去。”
洛英有些不甘心机会就此错过,但又不敢违背白泽的命令,只得拖拖沓沓往外走。
就在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殿门口,打算再想个什么法子留下来时,蓦然听到碧霄冷静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响起:“白泽,我们和离吧。”
洛英一惊,脚下险些因太过震惊而打了个滑,她屏住呼吸转头看去……
只见碧霄语气平静,看着白泽:“和离吧。”
白泽眼神骤僵。
空气突兀凝结片刻后。
他上前抚住她肩膀,若无其事地笑道:“阿宵,你说什么气话呢,你方才是不是误会了,我跟你解释,嗯?”
倘若光听他的语气,是那般温柔含情,可他握住碧霄肩头的力道,却大得骇人。
碧霄无动于衷,眼神沉如死水,淡淡拂开他把住她肩膀的手。
她召出沉影剑,退开三步,在她和白泽之间划出一条剑光鸿堑,语气决然:“从今往后,你我各别一方。”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凌霄殿。
白泽愣愣看着大殿中央那道被剑气划出的沟堑,立即飞身而出去追碧霄,急切而狂躁。
然而碧霄去意已决。
她纵身驭行,来到三生婚契石碑,脚尖跃上那座最高的石头,凝色肃容,抽出沉影剑,对着那块刻了她和白泽婚契的石碑穷极毕生神力狠狠一劈。
“阿霄不要————”白泽惊骇嘶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三生石发出轰然一声,断裂两半,扬起漫天石屑。
作者有话要说:和离了,女主的故事才算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