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被退婚了

阳春三月,花好时节。

大夏国蓝桉公主府内,大片大片的芙蓉花开得高贵又葳蕤,四周的藻井屋檐,并不是皇室流行的雕龙画凤,而是雕刻着无数只飞鸟。

飞鸟各式各样,个头形态各异,却都是红嘴蓝羽,乃传说中的释槐鸟。整个公主府内,从梁栋到游廊,雕刻的均为释槐鸟。

只因蓝桉公主白倩出生的时候,口里就含有一奇怪玉石。石上的图案,正是一只红嘴蓝羽的释槐鸟。

公主的封号则为蓝桉,乃皇帝亲赐,他说:“蓝桉若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她。”

芙蓉花旁,蓝桉公主白倩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旁边站着一御医,正将一素色帕子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替她细细把着脉。

“恭喜公主殿下。”御医脸上明显的喜色,语气如释重负,“殿下断裂的筋脉终于重新通畅,日后只需稍加调养,不日即可恢复如初,待微臣回太医院后,自会为殿下再开取调理药方......”

“有劳黄太医了,太医妙手回春,不愧为我大夏太医院之泰斗。”白倩也松了一口气,对这位德高望重医术了得的黄太医是发自真心的感激,看了眼旁边候着的婢女,吩咐道:“冬雪,把上次波斯进贡来的那批好酒给太医带一瓶回去。”

太医忙道:“公主殿下过奖了,微臣实在愧不敢当,为殿下分忧乃微臣份内之事。”

冬雪很快取来东西,将张太医送了出去。

太医走后,白倩伸展了下四肢,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宇间全是喜色。真好,终于挺过来了。这在床上躺了半年,差点没憋死她这爱玩爱跑性格的人。

半年前,她在大夏国和大荒国交界处的青州城游历的时候,被几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给暗算了,全身筋脉尽断。幸好暗卫及时赶来,否则她得当场死在那里。这一次经历,直接让她在床上躺了半年,太医院倾尽全力才将她给救了回来。

一想那事,她就恨得牙痒痒啊。奈尔对方身手太过厉害,神出鬼没,到如今,她都没查出究竟是谁下的手。

“别让本公主知道是谁干的。”白倩漂亮的小白牙咯嘣一声,等她查出来,她非将那幕后人扒皮抽筋,十倍还给他。

正在心里将那幕后人千刀万剐的时候,婢女迎春匆匆走进花园,一张俊俏的小脸憋得红红的,似委屈似愤怒。

“殿下,”迎春咬着嘴唇,眼睛跟着一红,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声音很是委屈和忿忿:“那大荒,竟然,竟然退婚了。”

想到自家公主那绝佳的相貌和金尊玉贵的身份,迎春越想越委屈,大荒那些皇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退了公主的婚约。哼,她觉得,那退婚之人终有一日会悔不当初。

白倩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堂堂大夏公主,居然被大荒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给退婚了。

退婚了!

白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唇角扯了扯。

好,很好。

好才怪啊,白倩沮丧地往躺椅上一躺。这世上,只能她白倩不要谁,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嫌弃她。作为大夏国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她还是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

哦不,第二次。第一次是被暗算那次。

这大夏国想攀龙附凤来当她驸马的人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要不是因为皇祖母当初特殊情况下和大荒定下的子孙婚约,她怎么可能和大荒的人扯上关系。

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暗算她的幕后人,心情一下晦暗起来,闭上眼,再也不想动。

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和煦,白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起了梦。白皙的脖子上,那枚释槐鸟图案的石头在日光里闪着奇异的光。

“咚。”

“咚。”

“咚。”

惊心动魄的怦然之声,不断响起。

一声接一声,声声泣血。

雾气缥缈的灵山之巅,一身锦衣的男子站在高耸入云的台阶上,再次重重跪了下去。

双手掌心贴地,额头重重触及地面,三叩首,再起身。

一次、两次、三次。

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

白倩像个幽灵一般漂在雾气里,眼睁睁地看着男子从第一级台阶开始,将这动作重复了上千次。

额头磕过的地方,一片殷红血迹,将台阶连成一条刺目的血线,直冲云端。云端之上,隐隐有庙宇漂浮,佛光四射。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已然僵硬的膝盖再次重重跪跌在台阶上。

双手掌心贴地,额头重重触及地面,三叩首。

咚。

咚。

咚。

他的前方,虚空之上,云雾缭绕里,漂浮着一座高大庙宇。庙宇前方,有着镶嵌着巨大宝石的雪白圆塔,四周的柱子上雕刻了无数她看不懂的图腾。

金光四射里,梵音低吟,有古老沉浑的声音从庙宇传了出来,却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处,似真似幻,似远似近。

那声音似乎问了一句什么。

随后有一顶莲花灯漂浮在那男子的手心。

白倩听不清那声音说了什么,却清晰地听见那男子坚定执着的回答:我愿意。

一字一顿,重若千斤。

古老的声音似乎叹息了一下,随后梵音高唱,金光弥漫。

金光之中,她见那男子,手握长剑。刀光晃过,鲜血蔓延,从台阶一路铺下,红的触目,艳得惊心,宛如黄泉路边盛开一路的彼岸花。

他倒在那片血红里,左手手掌渐渐摊开。

手心里,蓝桉的图案逐渐清晰,随即发出一阵炫目的蓝光不断闪烁。蓝光最后化着星星点点,飞向白倩脖子上的那块石头之中......

脑子里,记忆如潮水一般,向她铺天盖地砸了过来。无数的画面轮番滚过,像慢镜头一般,徐徐开启。

似熟悉,似陌生。

时光在倒流,一幕幕,一帧帧,惊痛在心底。

她的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白倩一下从梦里醒了过来。

眼前,是她熟悉的公主府。可她却再也记不起刚才开启的那些记忆,脑子里只剩下男子磕头的那些画面。

那一步一叩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惊心动魄响着,那最后满目的殷红让她心间狠狠一缩,眼泪再次滚落。

明明只是一个梦,明明不认识那梦里的男子。可为何醒来,却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没能看到男子的脸,可他那满身的悲凉和伤痛感,却让她感同身受。

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地滴到脖子上那颗石头上,泪水被石头瞬间吸收。白倩没有看到,那颗石头开始变得晶莹剔透起来,隐隐有蓝色的光芒似要溢出。

眯着眼看了下日头,白倩无奈地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许是今日被退婚一事搞得心神浮动,连梦都跟着奇奇怪怪起来。

打了个呵欠,仍然觉得很困的白倩,干脆从躺椅上起来,直接回闺房睡去了。

冬雪迎春看着公主已经睡熟后,互相嘘了一声,轻手轻脚退出了内室。在她们出去后,白倩脖子上那颗石头,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一下将她罩入其间。

......

白倩诧异地睁开眼。

此刻,她身在一陌生庭院之中。

入目处,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朱墙碧瓦......建筑气势虽不如她大夏的皇宫,却一看就是这个时代的高门大户之家。

咦,她刚才不是在小憩吗?这是怎么回事?

有些懵地看了半天,她一拍脑袋:“肯定是做梦了。”

她听皇祖母说过,人有时候会做一些匪夷所思近乎真实的梦。在梦里,入梦人自己都感觉不出那是梦。

再次打量了下四周,她发现这庭院工整得有些过分。

这庭院里的任何设施,都讲究了个对称,数量还都是成双成对。假山水池,抄手游廊这些,全部是左右对称也就罢了,连池子里的荷花布局也是中规中矩一一对称。

白倩有些咂舌地看着,移步走向左前方的水池,再次瞪圆了眼睛。

那池子中央,晒太阳的两个王八,身上的花纹都是一一对应的。一个王八的龟壳左边有个洞,另一个王八的龟壳右边有个洞。

这庭院的主人有点意思哦。

她唇角微微扯了扯,顺手摸了摸水池壁。

凉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也让她一下回过神来,脸色有些骇然地后退了几步。

这个梦,似乎也太真实了,连这五感都近乎真实。

不过好像也能理解,她曾在一话本子里看过类似的事。

看了看前面的月洞门,她抬腿走了进去,发现进入一方院子。院内设施和装饰看起来相当高雅有品位,就是仍然是左右对称。看布局,应该是主人居住的院子。正房内,似有几个人在说话。

想想反正是梦,她直接走到门边看个究竟。

屋内,几个护卫模样的人正拿着尺子之类在讨论什么,里面所有的家具,仍然是横平竖折极其讲究对称性。

“那边那个碗,再放过来一点点才对称。”一人收起尺子,仔细看了看尺寸。

“这盘排骨撤下去,个头大小不完全一致,殿下看了又得发火。”另一人盯着那排骨一脸悲催。

“这谁这么粗心,点心怎么可以是七块?赶紧加一块凑成八,双数。”第三人急得跳脚。

第四人瞅了瞅第三人,弱弱地道:“你左脸怎么有一个蚊子包?”

第三人一下捂住左脸,惊慌失措:“完了完了,要是殿下看到了,会不会拿刀给我削对称?”

白倩一开始是看得目瞪口呆,再到后来却是津津有味。

“原来是偏执癖。”她不由自主说出了声。

她这个公主从小就不爱学那些琴棋书画礼易德之类,反而是喜欢女扮男装到处游历,被多少人痛心疾首地批“成何体统”。父皇母后一开始也试图矫正她,屡次碰壁后,也就睁眼闭眼随她了。虽不爱读那些女德书,各种奇闻异事话本子倒是看了不少,因此对偏执癖也有一定了解。

偏执癖属于郁病的一种,有此病症的人,往往表现出极其固执的一面,比如万事万物追求双数工整,比如爱洁成癖,一天能洗手沐浴数十次等等。

比如《晋书.罗本传》中就曾记载过前朝某丞相的怪癖:罗本每次出入殿门,止步、前进都有固定的落脚之处。又比如《易书》里还记录过头可断,冠冕不能乱的大学儒霍路。但是像今日这个如此追求对称的,倒是闻所未闻。

一直专心探讨问题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等看清门口站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可爱少女后,个个眼睛瞪得铜铃大,像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殿下的院子什么时候可以进母的活物了?

看到几人的反应,白倩才真的被吓了一跳。难道这梦,不仅五感真实,还可以和梦中人进行对话?

“大家好啊。”她绽开甜甜的笑,冲那几人挥了挥手。在外游历惯了的她,自然而然没了公主的架子。

那几人面面相觑,正要开口,却又突然像看到了什么要命的事一样,噗通一声齐齐跪了下来。

白倩差点呛了口水:“......”

“咳咳。”她缓过来后,对几人摆摆手,笑得梨涡深陷:“诸位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虽然她贵为公主,受惯了下人跪拜。可在这梦境里,她就是个外来者,谁也不认识她。这梦里的人,可真够热情礼数的啊。

那几人把头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偏执癖?”

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声音低沉,磁性,撩动在耳膜上,像淳风拂过,让她浑身禁不住一颤。

她一下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强迫症的例子改自霍光和子路

出自《汉书·霍光金日磾传第三十八》

和《左传》

*蓝桉若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她,引改自泰戈尔的《飞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