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整个望京城,勉强能见当空几颗星子。
已入宵禁多时,街道上只有巡逻的护城卫队,还有提着烛灯,挂着打更板的更夫在走动。
一道矫健的身形,像一团黑雾,穿梭于望京城的各个房顶上,最后消失在玄武大街东巷,无人察觉无声无息......
从摆在黄花梨木桌案的漏刻上可见,此时已是亥时一刻。
深更半夜,谢无砚却独自一人,静默的端坐桌案前,借两盏烛灯的光,执笔抄写经书。
忽的,窗户吱呀一声响,谢无砚只耳尖动了动,手上抄写佛经的动作未停,仿佛没受这莫名响动得影响......
“ 殿下日日夜夜,只要得闲都在抄写佛经,到底是做何用?”一把微哑的少年嗓音问道。
谢无砚撇了一眼曹梓脩,不接他的问题,面无表情问道 “ 何事? ”
表面上,谢无砚与曹梓脩这个新被点官的探花郎,根本无甚交情。
所以即使有事商议,也是互传密信,尽量不会暴露两方的来往。
想来必是有急事,曹梓脩才会深夜黑衣潜入太子府寻他。
“ 今儿殿下未去上朝,可错过了一处好戏,您安排的陈青没用上,靖安伯自个儿站出来,给了宋老贼一个措手不及嘿!”
谢无砚挑眉示意曹梓脩继续说,曹梓脩也不卖关子,三言两语就说了个通透。
末了又打趣谢无砚 “ 哎呀,枉殿下费尽心机,查了一堆陈青的破烂把柄,一点儿都没用上啊......”
今日朝堂之上,若宋丞相上奏折子为侄女宋清岚,与靖安伯世子傅今峖请婚,那钦天监监正陈青,便会按谢无砚的指示。
出手以两人成婚会引起天灾的理由,阻止崇安帝下旨意。
虽这理由听起来荒唐,但崇安帝一向信奉这些,因此不管多滑稽,总归有用就行。
而谢无砚为了让陈青受制于自己,确实废了一番功夫才寻到陈青的要害......
“无碍,陈青此人,总归日后有用,多盯着些......” 谢无砚停了笔,理了理桌案上堆得高高的一沓手抄佛经说道。
曹梓脩了然,想到正事儿,遂收了脸上打趣的神色,摸出怀中的一节拇指长的细竹筒,有些沙哑的嗓子开口 “ 殿下,阿月有信。”
谢无砚接过细竹筒,伸进烛火灼烧片刻,竹筒上封的蜡油便滴落在烛盏里,
打开塞子,竹筒里塞着一张蝉翼纸,纸上只写了“计划打乱,老贼未疑”几个字。
看来宋丞相想送棋子进傅家的计划,应该做不成了。谢无砚将纸条送去入烛火中,不过一瞬,就化为了灰烬落在桌案上。
只有傅家安全了,阿瞒才能平安,宋府有他盯着,暂时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这一回,再不能有任何纰漏。
他也不会失去阿瞒第二次。
“听说,你大殿点官探花郎第二日,曹夫人便替你去钱老府上求娶钱家大小姐?” 心中大事落定,谢无砚也难得起了心打趣好友。
曹梓脩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清了清嗓子“ 咳......我与玲珑本就是从小便定好的姻缘,我母亲会上钱家提亲,有甚可奇怪的!”
谢无砚点点头,答 “ 无他,你倒是愿意,可问过人家小娘子愿不愿意?”
曹梓脩被谢无砚问住了,愣愣的不说话,他是打小便知道自己与钱玲珑是娃娃亲的事儿。
几年前祖父曹相突然染疾离世,父亲随后也意外身亡,曹家一时间陷入了水深火热。
彼时年纪尚小的他,不知以后曹家的路怎么走,更不想拖累钱玲珑,若是她嫁给自己会受苦,还不如作罢这段姻缘。
一直到如今,他暗中投入好友谢无砚的麾下,又高中了探花郎,曹家也日渐好起来,他才敢央了母亲曹夫人替他上门向钱玲珑提亲。
竟是忘了问一问钱玲珑,她还愿不愿意?
若是她不愿意,自己该如何?
曹梓脩本来有些羞赧微红的脸,霎时间白了个透,他迟钝的眨了眨眼,问谢无砚“ 殿下,那我现在去问一问?”
谢无砚:.........
“深更半夜的,你要闯小娘子闺房去问?曹梓脩,你出息了?” 谢无砚都被他这模样气笑了。
曹梓脩一听,也反应过来了。这夜黑风高的,若自己真鲁莽闯了玲珑的闺房,只怕此生都别想再进钱府大门了。
眉清目秀的探花郎曹梓脩,垂着头,耷拉着肩膀,此时此刻觉得很挫败......
谢无砚哼笑一声,对曹梓脩说道 “ 既觉得从前冷待人家,现下就想想怎么对人家好,才能弥补一二。三岁小儿都懂得道理。”
对谢无砚的冷嘲热讽,曹梓脩就当没听见,心里觉得谢无砚说的话极对,
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问谢无砚 “ 殿下,您还懂这些?”
曹梓脩问的问题实在不带脑子,谢无砚懒得回答。
坐回桌案后的宽椅,不理曹梓脩,动手铺了新的宣纸,执笔准备抄佛经......
“殿下,您为何日日得闲便抄佛经?” 这是曹梓脩今日进书房问的第二次了。
谢无砚张了张口,觉得喉咙突然有些发痒,他手背抵唇轻咳了几声。
叹息般回道 “ 为了两个故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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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刚蒙蒙亮时,挂着靖安伯府府徽的马车,便已经载着人朝碧城山山腰的皇觉寺去。
前日同谢无砚放过风筝后,瞧着时辰还早。
回府的路上,今姒便拐弯去了墨书山庄,挑了最新的话本子。
新出的话本子讲的是《风流太子与娇蛮小娘子记事》
今姒看得正兴头,遂昨夜便读晚了些时辰,现下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打着瞌睡,
今姒肌肤生的细嫩瓷白,大有欺霜赛雪之意,所以眼下得乌青格外明显。
钱氏用手绢包着剥了壳的鸡蛋,替她轻柔着眼圈。
一边心疼一边数落 “ 瞧瞧,这乌青吓人得紧,傅今姒,你可是又整夜读话本子了?”
傅家的马车里面,垫了厚厚的软垫,今姒窝在里面不觉得颠簸,甚至沉沉的睡了过去。
钱氏的问话,睡着了的今姒定是无法回答了,盯着小女儿憨态可掬的睡颜。钱氏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只得无奈的叹口气,又小声吩咐车把式慢些,遇到石子也避开,免得将今姒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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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姒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与一片雾蒙蒙的猩红之中。
她试着站起身,摸索着向有光的地方慢慢挪去。
“知非哥哥,多放着番椒辣粉,唉对对对......”
今姒模糊听到小娘子娇俏明朗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
“知非哥哥,我本就是要将棋子下到这里的,将才手滑,放错了,你容我挪一挪。可先说好啊,我这可不是悔棋,我就是小小的挪一个位置而已......”
是谁在说话?为何这样熟悉?
今姒陷在红色的雾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偏着头努力去听,声音从何而来。
“知非哥哥,世人若不爱你,阿瞒爱你,疼你,怜惜你......”
“阿瞒不会舍下你......”
今姒蹙起了弯弯的眉,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阿瞒?望京城的世家勋贵小娘子里,大约只有自己一人,小字单名一个瞒。
“阿瞒,不可食太多番椒,仔细腹痛...”
今姒仍沉思不解时,出现了另一个少年清朗如珠玉的声音。
“是,阿瞒只是将棋子放错了地方,不是悔棋......”
少年的嗓音里带着无奈宠溺,今姒下意识觉得眼圈有些酸涩难忍。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瞪大想看清,眼前一片红雾,令她不知身在何处。
“阿瞒,母亲原来是因护我而亡,我还日日与杀母仇人们朝夕相对,不知为母报仇!我怎配为人子,他怎配我叫他一声父亲?”
少年的声音变了,带着哀凄的哭腔,像悲鸣的小兽。
今姒的胸腔酸疼得她几乎站不稳,她喘着粗气缓缓蹲了下来,不住的大口呼吸,想缓解一下心中的闷痛感。
脸上有冰凉的液体划过,欲落不落得挂在下巴上,今姒伸后知后觉的伸出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巴掌大的脸上都是泪痕。
眼泪?为什么自己会哭?
“傅阿瞒,你说你不会舍了我!”
今姒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又是这句话!这是第二次听到了,说话的少年是红衣少年!
到底是谁?望京城里有小郎君叫知非吗?
“阿瞒,温良如玉前一句是什么?”
今姒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痕。
思索到,温良如玉的前一句,应该是端方如砚?可莫名其妙问这一句是做什么呢?
今姒想开口问对方,你到底是谁,为何与自己这样亲密,竟还叫自己的小字。
可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分明有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今姒有些恼了,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努力半响未果,也就颓然的放弃了。
罢了,再认真听听看,万一有别的线索呢?
心里这样想,今姒摒除杂念,认真的等少年再开口。
“阿瞒,是知非欠了你......”
随即,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楚的在今姒耳边炸开。
今姒猛然一口气喘不上来,跌坐在红雾当中,腿软得爬不起来。
第二回了,少年自戕的画面声音,每每感受到时,都让今姒不可抑制的发颤。
她下意识不应该,她总觉得那少年是个极好的小郎君,不该就落得这个下场......
眼前的红雾似乎在慢慢淡去,今姒胡思乱想间。
隐约瞧见红衣少年站在离自己十米开外,一颗巨大的海棠树下,朝她招手。
“ 阿瞒,喜欢吗?” 朦胧间,少年指着满树盛开的海棠色问她。
“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砚指着海棠树:阿瞒觉得好看吗?
今姒看着谢无砚:好看
_(:з」∠)_一不小心就贪恋美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