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垂落在他身肩,折射进眸底的光影一闪而过。
方才一瞬的意气风发仿若是错觉,温良随和重新与他相融。
风在轻拂地吹。
今姝将门推开了些:“你懂武学?”
薛韫单手负立,移开眸光,微侧身过去,似眺望北方:“闲暇时读过些杂学,略懂一二罢了。”
因侧着脸,从她的视角望过去,以他鼻梁为峰顶,犹如一座雪山,一半映着日光,苍白的皮囊显出几分剔透,似冰雪皑皑,一碰便碎。
话落,他回眸,压唇浅笑:“方才只是随口而说,算不得真理,还望今姑娘勿要怪罪。”
今姝闻言,默了默。
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能听出薛韫的答话是在敷衍,能准确说出她破绽所在,又怎么会只是略懂一二。
但这世间,谁心底没有埋藏过一两个秘密。
他明显不愿提,今姝也就不再问。
只是道:“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多谢提醒。”
不过等薛韫离去后,今姝又重新挥起了长棍,这回按照他说的,收了一两分力。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伴随着最后一式落定,今姝微微轻喘,额间碎发再次被汗水浸湿,原本苍白的面色却比第一回多了一抹红润。
腕处的麻痹感也浅了几分,今姝瞅着被粗棍磨得红肿的手心,喃喃道:“还是太嫩了。”
练了一上午,今姝身体疲累不堪,实在无力挤出时间去学做饭。
她从包袱里翻出最后半块白面饼子,又在院子里起了个小火堆,埋几块红薯进去。
午饭便这么草草对付过去。
饭后,她歇了半个多时辰,等薛韫离家去私塾后才拎着一只野鸡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薛莹的确和薛韫说的没差,喝了药后,人精神多了。
“今姝姐姐!”
大概是薛韫与她提过,今姝只从她面上看到兴奋,并无惊讶。
“听你二哥说你病了,来看看你。”今姝拎着野鸡进屋道,“家里野鸡吃不完,拿过来一只给你炖汤补补。”
没等薛莹反应,今姝迅速将手里的野鸡扔进厨房,然后顺手将厨房门关上,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生了病的薛莹反应本就比寻常慢些,等她组织好言语,就看见原本拎着野鸡的右手已空空如也。
“今姝姐姐,这鸡我不能收。”
今姝却道:“你二哥救了我,又替我付了一笔药钱,我送只野鸡也不行?”
薛莹噎了噎:“可是上回你已经给了两只。”
近两年,随着薛莹逐渐长大,开始真正知事晓理,薛韫便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她,连带着这些年断断续续存下的家底。
上回她之所以能心安理得接受今姝带来的两只野鸡,大半也是因为知晓薛韫替今姝付过一回药钱。
在青山村生活的这么些年,薛莹早已养成了一副不肯吃亏的性格,但并不代表她喜欢占他人便宜。
今姝注视着她道:“救命之恩,岂是区区几只野鸡就能报答得了的,再说我还欠着你家银子。”
薛莹抿唇道:“真正将你救回来的是何大夫。”
今姝心想,兄妹俩还真是像。
“对啊,所以我托人给何大夫送了一只野山羊,但不管是救了我,背我从崖底走到医馆的人始终是你二哥。”
今姝语气极为认真:“那日大雪,你二哥为了送我去医馆,想必一路受了不少苦,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他想想。”
薛莹眸光一颤,她当然记得。
她在医馆九死一生时,她的二哥躺在床上,气息一日比一日浅薄,足足昏死了三日才挺过来。
薛莹永远记得,薛韫突然醒来的那一刻,她差点以为是回光返照,吓得她差点以为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她而去。
那三日里,她其实对素未谋面的今姝是有怨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偏要出现在崖底,偏要出现在她二哥面前。
可当她知晓今姝是被人追杀至此时,她心底那点微乎其微的怨恨奇迹般地被抹平了。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二哥为何要去救。
这世间,很多因和缘都已注定。
“那是该收。”想通了的薛莹弯了弯眉眼,其中多了一抹豁达,“进来坐坐吧,今姝姐姐。”
今姝神情微动:“好。”
她确实是打着来探病的由头,给薛家送肉。
在今姝潜意识中,似乎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顿顿有肉来的效果快。
接下来几日,今姝都是上午在院中练武,下午进山,偶尔偷懒也会与薛莹及村里几个妇人在山脚挖挖野菜,捡捡柴。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今姝的不懈努力下,总算是学会了生火煮面糊糊和熬野菜粥。
今姝发现只要是需要加水的饭食,她弄出的味道都还能入口。
淡了加盐,咸了添水。
又过了两日,杨小满再次来到青山村。
杨小满将一装着碎银铜板的荷包交给今姝道:“野鸡和野兔我以市场价卖给了镇上的酒楼,剩下那头野山羊运气不错,碰上从县城来镇上吃酒的王员外,直接给了二十两,都在这儿了,你数数。”
今姝接过荷包道:“不用数了,我信你。”
虽说杨小满从未对这些银两起过贪念,但突然被人直言信任,他心底还是多少有些高兴的。
因此还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他拽了拽手,急忙说道:“对了,我这次来除了送卖得野物的银钱,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今姝问:“什么事?”
杨小满笑容扩大:“镇上那些官兵已经离开了,听说是已经找到了逃犯,已经被押解走了。”
今姝微挑眉:“是吗?”
杨小满又抹了把脸,道:“是啊,不过我有特意打听过,那被抓的根本不是什么逃犯,双方彼此是仇家,一方买通了管家,因此稳稳占据上风。”
不过好在不管是真抓逃犯还是为了掩盖什么都与她无关,这个结果让替今姝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的杨小满心落地了。
今姝握紧钱袋:“那是不是代表我能去镇上了?”
杨小满点头:“那些‘官兵’抓了人,一早就撤了,如今你哪怕是去县城都行。”
今姝心道,不管那些人是真离开还是在暗处躲着,她都该出一趟村子,先不说到时候去铁匠铺子拿锅,家里的粮食也吃差不多了。
村里至多只能买到些红薯之类的粗粮,既然她有条件,自然想要吃好些。
今姝在杨小满来后的第二日便带着银两直奔镇上。
她先提着两只野鸡从医馆后院扔进去,然后迅速离开去铁匠铺子
铁在大虞是受管制的,无论是定制农具或铁锅,都需要登记在户,且不能超量,若是超过了份额,还会有蹲大牢的风险。
今姝付了一半银钱,并与铁匠说好,等她从县城回来付完剩下那半再拿走铁锅。
镇上相比县城还是闭塞不少,索性镇上距离县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今姝决定去县城采买,顺便探听消息。
到了县城,今姝直奔城内最大的一家粮铺,陆续买了三十斤米,二十斤面,平均下来一斤要三十五文。
铺子里很是热闹,付银子的时候,今姝听到不远处有人嘀咕:“粮食怎么又贵了,前几日来还是三十文呢。”
今姝看了那人一眼,紧接着就听铺子里的伙计解释:“隔壁府城都涨到五十文了,咱们这还算好的了!”
那人还很不甘:“朝廷就不管管?”
其他客人也跟着道:“哪管得过来哟,外面打仗,粮食吃紧,咱们如今还能买到粮食,听说漓州那边,百姓们的谷种都被强行征走了。”
“是啊,也不知道漓州逆贼被拿下了没有。”
“这个我有听闻,说是朝廷派了飞星将军去漓州平定叛乱,不过有小道消息说,近来北凉和南越那边也小动作不断!”
有人伸头问:“真的假的?!好不容易安逸几年,不会又要打起来了吧?”
“我也是在酒楼里听那些书生学子谈论,哪里知道具体如何。”
“唉,看来南越还是没被打服啊。”
今姝听着几人的对话,默默又加买了不少粗粮。
原本她是想再买点好米好面,但伙计却说,如今粮食吃紧,每样都只能限量卖,他们也没办法。
伙计继续给今姝称重,同时铺子里又开始有人谈论:“你说的可是八年前安平王临危受命,带领数万铁骑击退鄂城外南越大军的那场仗?”
“当然说的是这个。”
“我记得当初有守城的将领吧?”
“呸!那就是个叛徒!”
“当初守鄂城的是谢家父子,那对父子就是道貌岸然的畜生,眼见鄂城要守不住,居然想用鄂城十万百姓和南越谈条件!何其可恶!”
这些事在大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北凉南越都有不少人嘲笑大虞的将军都这么没骨气,那底下的兵想必都是软脚虾。
因此几年下来,大虞百姓恨极了谢家。
好在当初安平王及时带兵到达鄂城,拿下谢家父子,保住了鄂城十万百姓。
叛臣谢家父子也遭到了报应,身首异处,一家子男女老少不得善终,无一人落下。
“可惜了,景惠帝多么英明的君主啊,若是谢家没做出那等叛国之事,安平王也不用领兵出征,那如今......”
“嘘!呸呸呸!你不想活啦,在这儿说这些!”
那位年轻人意识到言语有失,额头冷汗直冒,声音颤抖极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今姝拿好伙计给装好的粮食,听到这里,眉头直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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