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信于梦中,倒是感受到了手背上的一丝刺痛感。
他笑嘻嘻地揉着手背,身后是朗朗读书声,面前是娇娇儿的愠怒美人面。
徐绾嫣皱着一张脸,抬起胳膊看了看,“可是我爹爹说……”
楚怀信坐在她前座,举起书卷偷偷挡着,回头上下仔细地瞧她:“哪里胖了?明明还是那样瘦弱,吃二两饭配着五斤汤药,前日我还瞧见宫里的太医去你们府中了呢。”
夫子跪坐于书案前,瞧见这两位活宝似的,心道小孩子脾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目光又落在楚怀信的同桌身上,顿觉十分靠谱。
怎的丞相家的小姑娘,自小那般病弱,如今还这样淘气?都不比那翟将军的小儿子安稳些。
徐绾嫣听了他这话,心中生出些少女的娇羞来,心上人如此在意自己,她自是很高兴的,于是头又低下三分,“真的吗诺哥哥?可是我真觉得自己胖了诶。”
楚怀信小字是一个诺字,他恍惚觉得好多年没被人这么叫过了,周围声音如在水池中动荡一般,模糊不清却又不受控制。
面前的娇憨少女对他来讲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仙子,或嗔或喜灵动娇俏。
少年时期的稚子却不像女孩那般讨喜,即使楚怀信自诩比那些嘴坏的公子哥儿强上许多,却也不得不承认,逗美人含笑愠怒确实是一件乐事。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那哥哥给你取个小字好不好?”
徐绾嫣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凑近了两分,“什么?”
“嗯……”楚怀信佯装思索,沉吟了片刻,几乎快要趴在了徐绾嫣的桌上,“叫小满好不好?”
他这小字起得讨巧,又是个好寓意,换做旁的时候提出来,徐绾嫣定然欢喜地应下的。
然而现下,这小字接在了“徐绾嫣是否丰腴”这个话题后头,便不那么美妙了。
徐绾嫣扁着嘴,废了老大的力气将书案搬起来,往前挪了些许,顶住了楚怀信的腰,让人家动弹不得。
楚怀信腰乍然被这么顶了一下,非但没如何,反而咧开嘴笑着,活像是个娶了新媳妇的毛头小子。
他自己早知人家会生气,便在心中准备了千百句哄人的话。
“嫣儿可是气了?那定然是哥哥不好了,哥哥给你赔个不是。”
“南街那家糕点铺子出了新样式,下了学我带你去买?”
“昨日我寻了予安大师的孤本画卷,赶明儿进宫来瞧瞧?”
“我听说前日丞相夫人从郴县回来了,可曾带了特产?嫣儿带我去瞧瞧吧!”
徐绾嫣本抱着胳膊,扁着嘴不肯瞧他,他这一通话说的让人熨帖,心中那点子本就不多的气已然灭了。
嘴角止不住地想往上扬,心中还记挂着自己的面子,于是好好的一张脸硬生生让她给憋的扭曲三分。
徐绾嫣最后的倔强托着她,说了句:“我胖了许多,入不得太子殿下的眼,自更是不敢劳动殿下大驾。”
楚怀信心中“哎呦”一声,生怕是自己玩过了火,于是扯着书卷挡住自己,苦着张脸,眼眉俱都耷拉下来,一副委屈样子:“哥哥错了,嫣儿原谅哥哥吧……”
这一句话里坠着三斤的转弯,听得同座翟小将军后背生寒。
徐绾嫣却很受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而这快乐还没延系太久,夫子便叫了楚怀信回答问题。
楚怀信从两张桌案间的狭窄缝隙艰难站起身来,翟庄同他复述一遍夫子的问话,他也就那般流利地答了上来。
夫子捋着胡子淡淡瞥他一眼,又继续下去,不再管他。
外头的铃儿被人敲响,正是到了下学的时辰。
楚怀信走出院外,果然见徐绾嫣站在廊下等着他。
不知怎的,他眼前一糊,徐绾嫣身后的花花草草俱都拧在了一起,凑了好一幅花卉图,唯余徐绾嫣的身姿愈发清晰。
这时的徐绾嫣比自己矮了大约一头,京都最时兴在额前剪上细碎的刘海,她便也跟着剪了,于是愈发显得她像是年画上的娃娃,瓷人儿似的白皙可爱。
她的嘴唇长年泛着白,是以她最爱买些口脂,涂在唇上有如春日桃花,引人垂怜。
久病之人身边围绕着死气,连眼神都仿佛蒙着一层灰。可徐绾嫣不这样,她的眼睛大而亮,像是草原中刚学会走路的小羊,眼尾微微向下沉,更是水润三分。
楚怀信脚下地面都变得柔软,他想自己应当是在做梦。
胸膛暖意融融,他朝着站在桃树下的徐绾嫣走过去。
徐绾嫣偏过头,还未等到他就急忙走了两步。
楚怀信轻笑一声,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又听见自己说:“这小字是我想了许久的,希望你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我也同你圆满。”
他又补了这一句,然后像个石柱一般杵在那里,等着他的桃花仙子评判他这一系列的话。
他记得徐绾嫣当时也笑起来,揽住自己的胳膊,“那好吧,我们去买栗子糕吃。”
“好,好,便是你要城门楼上的牌匾,哥哥也能蹬着梯子给你刮些木屑下来的。”
梦中声音渐远,一切一切又慢慢消散,没头没尾的,一如平常的梦。
楚怀信最后的清明时刻还来的及感慨今日是个好梦。
寻常时候,他总是梦到些不好的,梦境的结尾大多都是满天的纸钱,丞相府的匾额上挂着白绸。
他猛然惊醒,瞧见徐绾嫣乖巧地缩在自己胸前,才能安心下来,轻轻吻过她的发顶,渡过剩余的夜晚。
最后的念头也结束,他终究陷入了沉稳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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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累得昏睡过去,楚怀信还是依着平日的习惯,五更三点便醒来了。
他下意识地往怀中望去,见徐绾嫣还如从前那般,缩在自己的怀中,只是眉头紧锁。
他缓了许久,想起这两日的事,颇觉眼下这情形不可思议。
祝参在外头轻轻地唤着他:“皇上?”
楚怀信抬手扒拉两下床幔,轻柔的细纱颤动两下,昭示着他已经醒来。
他低头,又吻了吻徐绾嫣的发顶。
起身,走向殿外。
祝参身后一如往常地跟着平日伺候的那些小厮,穿衣的穿衣,簪发的簪发。
祝参将冕旒递给楚怀信,小声道:“皇上您昨日都把娘娘吓坏了。”
楚怀信心中疑惑,回想昨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仿佛是冠荆阁宫女来报,说嫣儿要去长门宫,自己追过来劝说她,然后……
然后发生什么了?
坏了,这失忆还传染!
他怎的也开始不记得发生些什么了?!
于是他呼出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昨日怎么了?”
冬日的早晨,天冷的小厨房里的白菜都冻出了冰碴,楚怀信这一副小心的样子,也像个可怜的白菜。
祝参道:“您昨日昏睡过去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后来还是纪太医来了,说只是太过劳累,睡上一阵便好,娘娘这才放心的。”
楚怀信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自己失忆,是后面根本就没有记忆了。
半晌,他们已经走出了冠荆阁,楚怀信立在了道中央。
“祝参……”他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句。
祝参正将自己的帽子往下拽,企图挡些风,听见他这一句呼唤,又把手放下来。
“我在。”
楚怀信偏头瞧他,“我昨日从正午便开始睡,那奏折……岂不是丝毫未批?”
祝参:“……”
祝参拱手行礼:“是的,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楚子哥:谁还没有个嘴欠的少年时期了
楚子哥:嫣↗儿↘,哥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