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软

宫中的下午寂静无声,尤其还是大雪过后,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宫内只剩下了小厮们拿着扫帚扫过石板砖的声音。

众人识趣,未曾打扰屋内的两人。

祝参拢着袖子,帮冠荆阁的几位小丫头们扫雪,一边扫一边替楚怀信打探着消息。

“皇后娘娘今日是遇着什么事了么,为何要去长门宫?”

十五拎着扫帚,“也没什么,左不过是瞧见了那处矮墙,然后便哭了起来,要拉着我去长门宫,说什么皇上厌弃了她……”

祝参闻言眉头微皱,许是皇后娘娘瞧见那矮墙觉得有碍观瞻?索性现在皇上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来回跑了,再将那处缺口补上也是使得的,等明儿个告诉皇上一声。

他这头刚想着,又听十五说:“昨日里娘娘还吐了,太医诊治只说是旧毛病,娘娘又是好一通的伤心,还问我她会不会是有喜了。”

祝参讶然,“怎的这事没往金銮殿报去?”

十五叹道:“娘娘太过伤心,吩咐我不要声张此事,本想今儿个告诉皇上来着,谁想娘娘又要去长门宫,折腾了这一大天,竟也没挪出功夫来。”

“诶呀,皇上自然是最在乎娘娘的身子了,下次再有这事,一定得往金銮殿报,娘娘……娘娘她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皇上时刻挂心着她呢。”祝参瞧了瞧正殿的方向,满脸担忧。

十五将这雪都扫到一旁,堆成个雪堆,等它自己慢慢化着,“我自是知道的——说来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娘娘怎的还没叫膳?”

祝参也跟着疑惑,嘱咐十五去小厨房瞧上一瞧,看看晚膳做的怎么样了,自己胆子大些,去正殿问候一声。

殿内的徐绾嫣眉头微蹙,被外头的吵闹声惊醒,恍惚间觉得腿上沉得要命,腰也疼得打紧。

眼睛微微张开,便瞧见自己腿上躺着一人。

徐绾嫣:“……”

她那本就不牢靠的记性缓慢回笼,腰酸背痛跟着她一齐思索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才想清楚,自己的一时心软换来了些什么。

腰酸背痛。

还有麻了的腿。

徐绾嫣又皱起眉来,想把人推醒,可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到底还是没下重手,只伸手戳着他。

“楚怀信?楚怀信?”

她喊了许久,任是个聋子也该被人叫起来了,然而楚怀信还是那般平静地躺在她的腿上,呼吸微弱。

徐绾嫣一下慌了神,也不管会不会伤了他的脸了,重了几分力气拍下去,然而人还是不醒。

门外传来了几声叩门的声音,祝参在门外小声道:“到了晚膳时辰了,娘娘皇上可要用膳?”

徐绾嫣心道他来得正好,赶忙大声喊着,“祝参,你进来一下!”

祝参在外头得了吩咐,这才推门进来。

谁想一进来瞧见的是这个画面,他们楚国的皇帝大人瘫在妻子的腿上,头还埋在人家的怀里。

青天白日的!真是……真是……

徐绾嫣也不管他那么多,焦急道:“他上午那阵便睡过去了,我寻思着叫他起来去榻上,谁想现在怎么叫都叫不醒了啊?你快来瞧瞧,将他搬到榻上去!”

祝参慌得踩了自己的衣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爬也似的摸到了楚怀信的旁边,见他还喘着气,心中落下许多。

“娘娘您先别动,我去找太医来,许是皇上这几日太累了睡得沉。”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起身出门去找太医。

太医院离得不远,没一会儿的功夫,祝参就将太医请了回来。

还是那位五十余岁的老太医,姓纪,背着医药箱站在殿里直喘气。

楚怀信还是那般躺在羊毛毯上,头枕着徐绾嫣的腿。

太医低了低头,给楚怀信把脉。

好半天,他才道:“无碍无碍,殿下就是太过劳累了,昏睡过去而已,将他放到榻上安心睡一觉,明儿个就能醒过来了。”

徐绾嫣身子微微颤抖,手不自知地扣在楚怀信肩膀上,“真的无碍吗?”

太医收拾起东西来,“确实无碍,下官今日还在偏殿侯着,娘娘随时唤我便是。”

徐绾嫣这才叹了口气,目送太医出去。

等到太医走了,她同祝参将楚怀信搬到了榻上去,楚怀信刚一落地,便寻着徐绾嫣的软枕而去,躺在她的枕头上头,又伸手将她放在榻上的小团枕抱在怀中。

徐绾嫣站在那儿,盯着楚怀信,道:“他会不会是个庸医啊,他怎的说谁都无碍呢?”

祝参四下望了望,见娘娘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才斟酌着回复:“纪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了,医治了不少人,娘娘自可以放心。”

见徐绾嫣神色凄然,他又拱手道:“娘娘先去用膳吧,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徐绾嫣点点头,睫毛颤了两颤,往外屋走去。

十五已经将晚膳都摆了上来,站在那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娘娘,今日有洞庭汤,温中和胃的。”十五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徐绾嫣没什么心思吃饭,只拎起筷子夹了几粒米放在口中,嚼了许多下,又喝了一整碗洞庭汤。

这股子怪味儿让她更是吃不下饭了,她便坐在方凳上,让祝参将没动过的菜端下去自去吃。

祝参本不愿意,徐绾嫣言说晚上他还得伺候着,到底是把人指使走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十五陪着徐绾嫣坐在殿内。

徐绾嫣回头看了看隔着屏风的里侧,心中无数思量。

冠荆阁向来没甚规矩,十五便端着自己的小碗,碗中盛着饭和几样菜,她夹了两粒米,道:“娘娘不用担心,皇上会醒过来的,太医不是说了只是过度劳累,想来明日就会好。”

徐绾嫣回头看她,眼角眉梢的含着忧愁,把晌午小柜上放着的剩下的炒米捞起来,一点一点地吃着,又道:“十五,我问你些事。”

十五点点头,一张鹅蛋脸上满是认真。

徐绾嫣抠着桌角,“有一个姑娘,她是……将军的女儿,同皇子是青梅竹马,自幼有婚约的那种。”

十五扒拉了一口饭,“娘娘看的新话本吗?”

徐绾嫣含糊地一点头,努力地往下编着,“他们成婚三年,那个姑娘突然发现,皇子其实另有心上人,还将姑娘给关了起来,再也不见她,这个时候姑娘发现自己有孕了,你觉得她该怎么办呢?”

十五愤恨地放下碗,“这样的男人还要他做什么?自太上皇那儿起,早没有什么女子地位低到尘埃里的事情了,便是同夫君提出和离,再嫁也是使得的。”

“按我说这个姑娘就应该干净利落地同那男人和离,皇子又如何?是比平民百姓多头了还是多脚了,再说了一个将军的女儿,回了府中就算再不嫁人,将军也是会养她一辈子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徐绾嫣,倒是把徐绾嫣看得心虚起来。

徐绾嫣默默回头看了眼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楚怀信,又听十五问着。

“后来呢?那姑娘如何了?可曾和离?”

徐绾嫣支吾两声,“啊,还没呢,她觉得……自己挺爱那个皇子,怪舍不得的。”

十五放下了自己的小碗,“这是哪个迂腐人写的话本,竟也无人砸了他的铺子吗?”

迂腐人徐绾嫣沉默不语,好半天又憋出来一条新故事线,“那姑娘看了大夫,其实她没有孕,后面我还没看,你说会不会是大夫骗她啊?”

“那应当不能吧……”十五琢磨了一阵,不知不觉间倒是把这一碗饭都吃完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如此折腾许久,外头的天已然是墨黑色的了。

自打上午那会子开始算起,楚怀信已经睡了三个时辰有余了,十五还在一旁分析着那将军家女儿的悲惨命运,躺在榻上的楚怀信浑然不知自己在旁人口中已经成了个什么模样。

徐绾嫣撑着下巴,瞧着十五收拾桌子,夜晚又安静起来,连风都不刮,只有门帘掀起又放下,窗棂推开又关上。

她挪着步子,到了床榻那处,楚怀信呼吸平稳地睡在那儿,怀中搂着她的团枕。

“皇子现下已然成了皇上了,我大抵是不能和离了……”徐绾嫣低垂着眼眸,手中习惯性地捏着楚怀信放在榻边的手指指节。

她盯着自己的动作,怔然片刻,太医说她失忆了,楚怀信说她忘了他们的筹划。

那这筹划是什么呢?

她费力地翻寻自己的记忆,然而只看见了一片血雾在自己眼前绽开,太阳穴猛地疼起来,耳鸣一阵又一阵。

好半天她才缓过来。

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她无端地委屈起来,头疼得让她眼圈红着,伸出手握住楚怀信的手腕,此时此刻她倒是很想让楚怀信起来给她讲一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刚握上去,就被楚怀信猛地抓住了,十指相扣。

他在梦中好似也不安稳,眉头紧锁,然而手中动作轻轻,温柔又缱绻。

徐绾嫣这人很能随遇而安,从小身子不好,让她学会了凡事都看开。

于是她也不再思考想不起来的那部分,反而认真地盯着楚怀信,“可真能睡……”

他在梦中许是听见了这句话,扁着嘴唤了一句:“小满,不胖……”

徐绾嫣耳根一红,掐了一下楚怀信手背上的肉。

“你有病吧,楚怀信!”

作者有话要说:十五:叉车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