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月色透过梨树叶,落了一地斑驳的银辉,细碎的光落在祁晏的脸上,描摹出他刀削斧刻的轮廓。
他一袭月白袈裟,在这风花雪月的场所着实有些显眼,不住有人回头看他,交谈之声此起彼伏。
老鸨犹疑地看着踏碎月光而来的清冷佛子,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攀谈调笑,这人看着也不像道貌岸然、酒池肉林之徒,思忖良久,祁晏经过她的身边。
她刚欲开口,谄媚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堆在脸上,祁晏已然目不斜视地掠过她往楼上的隔间去了。
“诶,客官,你不能随便上去啊。”
祁晏恍若未闻。
隔间里,叶栀初手上转着精致的团扇,学着姑娘们的姿态,犹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一双春水盈盈的眼,分外撩人。
四个姑娘屏住了呼吸,这楼里的花魁,怕是半分也比不上面前的叶栀初。
似是觉得还不够好玩,叶栀初丢了团扇,拆下了身上的披帛蒙到眼上,遮挡住视线之后,她学着之前见到的男子那般,嬉笑着去抓这些姑娘。
“你们快躲起来,可千万别被我抓到了啊。”
“好啊。”
“快来抓我们啊。”
“不若给姑娘找几个小倌来,怕是更好玩呢。”
房门突然被推开。
伴着一阵清幽的梨花香,叶栀初躲闪不及,朝着前方冲了出去,祁晏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看着这荒唐的一幕。
眼看着叶栀初要顺着惯性,跌落在地,祁晏终是向前,伸手揽住了她。
怀中的佳人细腰盈盈一握,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似的,祁晏揽着她的手臂陡然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要将她丢出怀里,又担心她撒泼闹事。
老鸨察觉氛围不对,识相地招呼着几个姑娘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将门关上。
祁晏向后晲了一眼,目光冷冽。
哪怕知道做这些事的是颜之韵,不是叶栀初,可看到她如此胡闹,一股气梗在心间,分外磨人。
他不紧不慢将叶栀初丢到座椅之上,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叶栀初此刻还晕乎着,并不知道自己抓住了谁,一双手上下乱摸,试图分辨是哪个心肝被她抓到了怀里。
蒙眼的披帛被摘下,刺目的光直入眼底,叶栀初被刺得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
祁晏指尖捏着颗葡萄的散漫样子猝不及防落入眼底。
“你怎么……怎么来我梦里了啊?”她颇为不解,脑袋向右歪了下,痴痴地问他。
她说这是梦,却又格外清醒,明白这是现实一般。
叶栀初毫无预兆地朝前扑过去,叼走了祁晏手中的葡萄。
湿润的舌尖舔走了指尖上酸甜的葡萄汁,祁晏先是怔然看着灯光下指尖的晶莹,又不敢置信地盯着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叶栀初。
他白皙的脸上飞快地染上绯红,一层又一层,整个耳朵仿佛被烧灼一般,整个人仓惶又无措,好像醉酒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你又怎么才能喜欢上我呢?”
颜之韵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就这样被揭开,话音刚落,叶栀初止不住哭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颜之韵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房,她彷徨,她迷茫,她不知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这么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和话本子上说的都不一样,尘净不会喜欢颜之韵,不会爱慕她,他待她只有相敬受礼,甚至避她如蛇蝎。
都说佛爱世人,可唯独不能爱我。
她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可喜欢一个人太过于辛苦。
心中忍不住泛着酸涩,叶栀初摇了摇头,泪水滑进嘴里,都是苦涩。
“你怎么样都不会喜欢上我的,对不对?”
祁晏一时恍惚,他清楚地知道,说这话的是颜之韵,可看着哭花了的脸,他心软了。
用袖子擦干净眼泪,叶栀初眼尾泛红,看着沉默无言的祁晏。
祁晏心中五味杂陈,佛珠早已被丢到了一旁,他学着秃驴念着心经,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叶栀初啜泣之声渐渐散去,祁晏再去看她时,她已然睡去。
月如钩,梨花碎,不知又拨动了谁的心弦。
老鸨第二天推开房门进来时,早已不见二人身影,只有桌子上留下的灵石,可以证明二人来过的痕迹。
叶栀初醒过来时,只剩下了宿醉后的头晕脑胀,昨晚的事情到后来被她一概忘了,摸了下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丢失,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间客栈来的。
她推门而出,三两步之间到了祁晏的厢房。
祁晏一夜未睡,也无心打坐。眼下淡淡的乌青昭显着他的憔悴,一向整洁的脸庞上生了些胡茬。叶栀初推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不免有些惊奇。
他眼下的红色泪痣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一般,由雾蒙蒙的被遮盖住一样转向鲜红。
他垂下眼,反反复复地盯着自己的指尖,昨日的温热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祁晏有些羞恼。
他懒得再陪这食梦兽再玩下去了。
手上不断地积蓄灵力,祁晏抬头望天,下一秒就要将这个梦境搅得天翻地覆。
梦境之外的食梦兽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未等他出手,梦境之中时光轮转,如画卷般在眼前转瞬即逝。
先前欲言又止的叶栀初消失在眼前,祁晏与她被卷到了一处山洞之中。
这山洞之内光线昏暗,瞧不真切道路,四周怪石凹凸不平,起伏颇大。道路狭窄,逼仄难行,仅能通过一个人行走,哪怕这般,也还是不免蹭到山洞之中的崎岖怪石。
叶栀初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祁晏在她身后为她断后。
“滴答,滴答,滴答。”
水流声滴落到石壁之上,发出声响,祁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时空轮转,竟然直接跳过了刚才发生的事。
祁晏敛下眸,目光幽深,刚刚的客栈之中,他敢肯定,真正的尘净与颜之韵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颜之韵在青楼之中已经向祁晏坦白了心意,尘净作为梵音寺的佛子,更是下一任主持,断不可能答应颜之韵,他注定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一生坚守佛法。
按照他的性子,他与颜之韵断然不可能同行,且一定会与她断绝来往,再不济,就卑劣一点,甩开颜之韵。
可看现在叶栀初的态度。
她走在自己前面,却不难看出,身体有些僵硬,她在刻意地在与自己保持距离。
颜之韵不想离开尘净。
祁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梦境能反映人内心的想法,叶栀初潜意识里不想出来,她想陪着颜之韵走完这一遭。
食梦兽察觉到他的意图,将他直接送来这里,想必这个时间节点,一定对颜之韵与尘净至关重要,他要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
“尘净,你说,那只魔,他究竟会躲在哪里?”
“我们被困到这里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路,他会不会已经逃跑了啊。”
祁晏探出手,想要拨开叶栀初头顶上的石屑,伸到一半,又无奈地退回来。
还是算了,他想。
叶栀初在外边摸惯了自己,自己可没有随意摸人的习惯,他默默将手收了回去,眼神瞟到了其他地方,略有些不自在。
越往里,道路越窄,叶栀初身形矮小,都快要难以通过,更别提祁晏这样身形高大的男子,更是寸步难行。
叶栀初眉头紧锁,回身去询问祁晏该如何是好,却不想自己与祁晏靠的太近,两人不过一臂的距离,她回头后,恰好卡在了祁晏的怀中。
两人的呼吸交缠,有些灼热,叶栀初不自在地想偏过头,却不料祁晏先开口了。
“别动。”
他的气息震在自己的耳廓之上,酥酥麻麻的,叶栀初不由自主地咬紧下唇,双手紧紧绞住自己的裙摆。
祁晏无心顾及叶栀初,他侧耳听着水滴落下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闷。手上的禅杖过于庞大,圆环的碰撞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引人注意。
有水流声,她口中的那只魔,是在水下逃走的。
祁晏后退几步,让出了一方狭小的空间,将叶栀初从怀里拉出来,让她躲到了自己的身后。
“记得闭气,这里有水,”祁晏顿了下,梦境中的尘净像是夺回了自己的身体意识,接了句,“你最怕水,记得在水下拉紧我。”
禅杖重重击向右前方的石壁,如他所料,这处石壁极其脆弱,地下是湍急的水流,仔细探查,还能发现魔气。
这里有阵法。
不好,水流没过头顶的一瞬,祁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道紫色的魔气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叶栀初的身后,它幻化成一条水蛇,露出尖利的毒牙,蓄势待发,朝着叶栀初扑过去。
祁晏一把将叶栀初抱进怀里,死死地锢着她,一个旋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这团魔气。
不知在水中漂了多久,叶栀初与祁晏撞到一处石头,停了下来。上方有昏暗的光线,祁晏有些不对劲,叶栀初睁开双眼,水糊了满脸,她用袖子揩净了脸上的水,抬起头看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祁晏。
一向不动如山的他此刻眉头紧锁,如玉般瓷白的脸上像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瓷釉,红的夺目。他的呼吸也十分粗重,不同于平日的淡漠,他急切地喘息着,白色的袈裟黏腻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起伏的胸膛的曲线。
叶栀初看了这么多话本子,哪里还能不懂,她费劲全身力气将祁晏捞上岸。
这处石洞与刚才的石洞无二差别,但上了一层复杂精妙的魔阵,无法出去。叶栀初拼命去闯,却被一次次无情地弹开,身上不断渗出血来,粘腻的衣物贴在身上,与血迹混杂在一起,很是难受。
石洞之中,祁晏难耐地闷哼出声,叶栀初焦灼地回到他的身边。
她俯身去探祁晏的脉搏,剧烈而急躁。
她认得这症状,这是魔族的魅毒。叶栀初不安地垂下眼睫,他们追踪的这只魔灵力高深,实际上已经要堪破元婴。他下的魅毒,只怕是要比寻常的更加难解。
可魔族的魅毒,不能及时解开,就一定会爆体而亡,难耐至死。
叶栀初不知该如何是好。
祁晏眼下的泪痣像是一朵娇艳的花,受到了滋润,绚烂地绽放开来。一向冷清的狐狸眼此刻染上了情谷欠,鼻尖也冒出了几滴热汗,他的喉结滚动,手臂上青筋暴起,想要阻止靠近的叶栀初。
该死,他怎么能做这种事。
叶栀初看出了他的抗拒,手颤抖地越发厉害,良久,她眼尾滑下一颗泪。
滚烫的泪水滴落到了祁晏的手臂之上,祁晏努力理清神智,眼底被烧得灼红,他看见了少女义无反顾地献祭出自己。
叶栀初凑过来的时候,闭着眼,她不敢看祁晏嫌恶的表情,睫毛都在颤抖。唇上柔软的触感让她分外迷茫,彼此的呼吸交缠,滚烫灼热,有什么湿润的触感一闪而过。
祁晏又气又恼,他想要立刻退出这具身体,让那个秃驴来继续接管,可对面的人是叶栀初,他不能放任叶栀初不管。唇上的触感不断加深。
食梦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下一秒,颜之韵的脸变回了梦魇之外的她自己,叶栀初仿佛在这一刻被脱离出梦魇,祁晏见状,放下心退开,封闭了自己的五感神识,将身体的掌控权交还给梦境中的尘净。
越来越多的触感不断加深。
在这一天,颜之韵如愿以偿,将自己的神明拉下了高坛。
清高冷冽的月亮被她摘下,拖入了万丈红尘,沾染了最不该沾染的七情六欲。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尘净追老婆记,会解释尘净的心路,他不是渣男,也不会放任颜之韵不管的!他及其守男德,我保证!这个梦境其实就是让祁晏开窍,让他明白情爱,他以前是完全不懂的,经历了这次之后,他以后才懂怎么追老婆。
祁晏:很好,梦境外做狐狸被老婆亲耳朵,梦境里直接被老婆亲亲,我要天天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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