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汐在他怀中哭的累了,如只猫儿般乖乖的挪动了下身子,她不再言语,萧允桓也不言语,二人就这般静静的待着,享受着一室静谧。
直到方嬷嬷手中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萧允桓在她耳边低声哄道:“汐汐,喝药了,你受了惊吓,身上也有伤,用了药才能快些好。”
他似是哄孩子般跟她说这些,明汐闻言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从他怀中起开,点了点头依赖的说道:“夫君,我用了药后想吃颗桂花糖。”
萧允桓侧首看向方嬷嬷示意她去取桂花糖,方嬷嬷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便快步去小厨房里取桂花糖了。
此次,王妃出了这档子事,方嬷嬷身为在栀风院里照顾她的人,虽是萧允桓还未说什么,可方嬷嬷心中已是愧疚的不行。
就算是方嬷嬷自己也未曾想到有一日她会对一个只相处了两月有余的姑娘如此怜惜愧疚,可她就是心疼王妃,她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什么样的事没有见到过?有些事见怪不怪,一颗心早就冷若冰石,可王妃不似宫里的那些贵人,她是个待人和善的姑娘,算下来她也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正值碧玉年华,尚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落得了这个模样。
她陪在王妃身边的这两月时间里,从未见到过王妃在她们面前露出过丝毫因着眼盲而有的悲伤和自卑,若是霜玉和竹青那两个丫头不小心说错了话跟她道歉,她还会打趣自己让她们无需自责,王妃是个宽厚乐观的姑娘,她有时候给王妃梳妆的时候就会想,若是王妃的眼睛未盲,该是多么耀眼夺目的一个女子啊。
她生的娇俏,肌肤似霜雪,身姿窈窕,上天简直将世间女子所有的美都放在了她一人身上,偏偏她又性子好,家世也好,她眼睛若是未盲,想想就更让人欢喜。
想来当初的传言,说明家二姑娘及笄后,奉阳候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所言是一点都不虚,这般的姑娘,她一个老婆子瞧着都喜欢。
方嬷嬷想到此,叹息了声。
怎就眼盲了呢?
那日夜里已过子时,殿下抱着王妃回了栀风院,当时竹青晕了过去,是她侍奉的王妃,王妃身上披着殿下的外衣,身上湿漉漉的还滴着雨水,满是山林之中的泥土腥味。
再看王妃脸上,手上,脚上,满是湿泥。
简直就是个泥人,只是看着就能猜到王妃定是摔倒在雨夜的泥泞里不止一次,不然怎么也摔不成这个样子。
额头上的伤口已被雨水冲刷的止了血,甚至已经泛了白,露出被雨水泡的□□□□的肉,就连那一头如墨青丝也被泥土粘黏在了一处。
哪里还有个人样,简直是心疼坏个人。
她帮着给王妃褪去身上衣物,殿下抱着王妃暖了暖身子后给王妃洗去一身泥泞,太医来给王妃搭过脉,她去煎了药回来时,正看到殿下将王妃身上有伤的地方都给上了药。
她只看到殿下的背影,不知殿下是否也心疼王妃。
端着药行近床榻边时,躺在床上的王妃眉头都拧在了一处,殿下一边温声哄着一边给王妃喂着药,却根本喂不进去,她自是想的到,王妃一个眼盲之人经历了多大的恐惧,才会在沉睡中都畏惧任何物体。
那日夜里,是她亲自去大莲湖边寻的殿下,当时还未落雨,长安街上人潮挤挤,她赶到大莲湖畔时殿下正和徐家三姑娘徐春棠在湖中心的一处精致奢华的船坊里,她先是问了守在湖边的祁凌:“殿下与徐三姑娘可是在——”
她没说出口,索性这些事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问不得,可如今事出从急,王妃不见了,她虽知道徐家对于殿下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万不可坏了殿下的事,可她还是找来了,既然找来了就没有不与殿下说的道理。
祁凌当时见她神色着急,并未回她的问题,只是问她:“嬷嬷有何事尽管说。”
方嬷嬷也不再顾及,直接说道:“王妃不见了,竹青被人推进了湖中,这落着雨的天,王妃定是被人给带走了。”
方嬷嬷话落,祁凌皱了皱眉,道:“嬷嬷莫急,我这就去船坊与殿下言说此事。”
祁凌说完,跳上一艘小船,就向着湖中心而去,不等方嬷嬷口中那句:“此时惊扰殿下是不是不合适?”问出口,祁凌已消失在大莲湖众多游船之间。
她慌乱的回了王府,让人再去找,直到将近子时,看到殿下抱着王妃回了栀风院。
明汐用过药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萧允桓守在她床边,神色凝重,目光悠远,似是忆起了从前之事,以及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女。
此时,辰景院内。
曲黎倚在床榻上,闭目而憩,手中的佛珠被她来回摩挲着,已三日了,她去栀风院里看过明汐,只是她去的时候明汐还昏迷着未醒来,这两日她也就没再去。
夜色已深,她近日来常常失眠,缓声吩咐正在点燃安神香的申嬷嬷:“明日一早,你去趟栀风院,去看看她。”
申嬷嬷颔首应下,说着:“吴太医说王妃情绪如今有些不稳定,怕是惊吓过度,内心恐惧不安,虽不至于因此疯傻,却会造成神经上的时好时坏,有可能会精神失常。”
曲黎闻言神色并无过多变化,淡淡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叹息:“可这世间可怜之人太多,多她一个也不多。”
申嬷嬷抬眸看着曲黎,心中为明汐捏了把冷汗,听娘娘的意思,是丝毫都不心疼王妃,只怕——
申嬷嬷不敢再去想,只是温声回着:“王妃如今眼盲,已是受了不少苦,整日待在王府里也不出门。”
曲黎垂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对这孩子倒是喜欢,她最好是一直眼盲待在王府跟个废人一般,还能留条命活着。”
申嬷嬷浅笑:“娘娘说的是,咱们送去栀风院里的药王妃一直用着呢,这眼盲怕是不会好了。”
曲黎眼皮微抬,满意的点了点头。
申嬷嬷点燃安神香后,给她落了床帐就出了房间。
如曲黎所说,她是喜欢王妃的,她还记得王妃刚嫁进王府时,每日晨起来辰景院里请安,无论天气是阴是晴,王妃那张娇靥上永远都是晴日灿灿。
她每日一早看到王妃的笑颜,心中多少是愉悦的,这般一来,时日久了就待王妃极为喜欢,似乎每日晨起见王妃来请安已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后来,王妃眼瞎了后就不常来辰景院了,她知娘娘对王妃的心思与态度,虽心中有意帮帮她,却是要忠心为其主。
翌日一早,申嬷嬷拿了些补身子的上好药材去了栀风院,见明汐刚用过早膳正倚在贵妃榻上发着怔,申嬷嬷眉目温和道:“王妃,这些药材是宫里带出来的,娘娘说让您好好修养,她过两日再来看你。”
明汐颔首应下,嗓音似有些无力:“劳烦嬷嬷转告母妃,让她忧心了,我身子已无大碍,让母妃不必担忧。”
申嬷嬷眸底闪过丝心疼,应下她:“王妃要想开些才是。”
明汐轻‘嗯’了声。
不再说话。
今日一早她自醒来统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平日里她醒来喜欢问竹青霜玉今日是什么天气,院中的花开了多少,又败了多少,而今日她一言不发,竹青侍奉她梳洗时与她聊天,她只是颔首应声,不发一言。
用早膳时,萧允桓陪她也说了许多话,她只是偶尔回应,兴致一直不高,后来萧允桓离开栀风院,她就一直坐在贵妃榻上对着窗牖的方向,可她眼盲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她直直的望着,是在做什么。
午时,吴太医提着药箱又来了栀风院,给明汐搭了脉后吴太医神色凝重,开的药方也与之前不同,方嬷嬷瞧出了端倪,让竹青留下来陪着,她去送吴太医离开。
吴太医在栀风院内沉重一叹,说道:“劳烦转告霁王殿下,王妃的脉象紊乱,心绪不宁,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王妃怕是——会疯傻。”
‘疯傻’二字落在方嬷嬷耳中,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向着屋内明汐的方向看了眼,本来眼盲已够让王妃受苦的了,若是再疯傻,这辈子不就完了?
她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如晨起含苞待放的花骨头,正是热烈纯瑕的时候,怎么可以疯傻呢?
方嬷嬷忧心叹了声:“您慢走,我会转告殿下的。”
至酉时,萧允桓忙完公务后来了栀风院,明汐自午憩后就没下榻,正倚在软枕上,竹青给她念了话本子她也不愿听,只是怔怔的愣着神。
萧允桓坐在床榻边,因着她如今身子弱屋内只放了少许的冰,有些闷闷的,他抬手去握明汐的手时却是一惊,如今虽已将要立秋,午后却也极为燥热,可她的手,却是那般的冰凉。
萧允桓唤她:“汐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