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沙哑的,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她浑身一僵,能感觉到,后背蹭到了什么,湿热的,起伏的,甚至是蓬勃的炙热的。
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
她心跳抑制不住的膨胀、再膨胀。
连脚尖都开始有些发软。
因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后背正紧紧贴着的……正是那个男孩的胸膛。
没有一点缝隙。
他抬起头,伸手跃过她的头顶,不费吹灰之力将那只小青蛙水壶取下。
水壶三十块钱,正好符合前十名奖品的预算。
这时蔻一心绕到这排,一下子就被货架正中五颜六色的手帐本吸引,她是个标准的文具控,立马拿起本子,往购物筐里放。
“要这个要这个,万一我考进前十名呢!我就要这个!”
“可能吗?”徐义昭抱着肩膀,在一旁嘲讽。
“没事。”陶知晚赶紧说,同时把小青蛙水壶不动声色地放回远处,“我得了给你。”
“真的啊!你学习这么好呢?”
陶知晚笑笑没说话。
回到学校已经是一点四十五。
迟到了一刻钟。
第一节是语文课,不过老师没有批评他们,只嘱咐他们尽快回到座位。
陶知晚让江愿先进去。
微微的汗湿味,被从窗外灌进的午后的暖风送到了她的鼻尖。
他刚刚去厕所洗了个头发,此刻头顶湿淋淋的,刘海软啪啪地垂在额头,在太阳的照射下柔软生光。
屁股刚一沾凳子,眼睛立刻就睁不开了。
他的校服褂子还蜷缩在陶知晚怀中。
温热的,不知是阳光的,还是她的体温。
陶知晚想起来还没把衣服还给他。
想了想,趁老师在黑板写字的功夫,同学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把衣服撑开,迅速蒙在了他的脑袋上。
江愿似乎轻轻地“啧”了一声,但很快就没了反应。
陶知晚松了口气,拿出语文书和笔记本,开始认真听课。
今天放学,轮到她做值日。
她做的很仔细。
等校园没人,她才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进车棚。
“喂。”阴影处,有人喊了她一声。
陶知晚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江愿。
左肩挎着书包,校服敞着,单腿微曲,懒洋洋地靠在山地车旁。
他的车子是火红色的,颜色很夸张。
这会儿车棚里也很安静,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他还没走?
陶知晚有预感他是专门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装作淡定地弯腰解锁。
“有……有事吗。”
“放学去哪?”
“啊?”她抬头看向他,如实回答,“回家呀……”
“晚一小时可以吗?”
什么?陶知晚没有明白。
可又不等她回答,他就推上车子走了出去,“跟上。”
来到校门口的小卖部。
“等我会儿。”他停下车,拎着书包走进去。
出来时,书包变得沉甸甸的。
他将书包背好,两个袋子都背到了肩上,随即大腿一迈,挎上车子。
陶知晚一头雾水,“你买的……什么?”
“跟紧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撂下三个字。
然后一脚蹬了出去。
他腿长,骑得块,陶知晚的小短腿使劲倒,快累吐血,才勉强跟上。
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抬头一看……竟然,又回到了银行?
愣神儿的功夫,江愿车子已经停好。
陶知晚火速锁车,跟了上去。
门口的保安记得他们,中午临走时,徐义昭和蔻一心还骂骂咧咧地和他怼了两句,那保安还扬言要给他们告校长。
现下看见江愿,一脸的不耐烦,以为又是来找事儿的。
“出去出去。”
陶知晚跟在江愿身后,才将将到他肩膀,被保安一轰,下意识就往江愿身后躲。
江愿面无表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边。
不顾保安阻拦地往里走。
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陶知晚惊如触电,也震撼于某人突如其来的的强大气场。
在银行经理匆匆赶来的瞬间,江愿手中的黑卡直接甩在了柜台上。
黑卡。
陶知晚还不太明白这代表什么,但从周围所有工作人员的反应中,也猜测出来,这张黑卡大抵不简单。
果然,经理立刻笑脸相迎,“这位小、小少爷,您是想办理什么业务?”
江愿把书包拎到胸前,大咧咧往身后的椅子一坐,翘起二郎腿。
“哗”的一声,将书包拉链敞开。
敞开的瞬间,陶知晚清晰听到,在场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书包里,满满的,全部都是硬币。
一元硬币。
江愿薄唇微挑,伸手捏起其中一枚,吊儿郎当地推进柜台里——
“我要存钱。”
这一刻,陶知晚才忽然明白过他要做什么。
他要存一块钱。
按照人民银行的规定,任何人不得拒收人民币,更何况是承担人民币流通服务职能的银行。
他要存一块钱,银行只能硬着头皮给他存。
这会儿银行眼看就要下班了,而他坐的窗口,正好是上午刁难那位老太太的柜台前。
里面的柜员脸色像吃了屎一样难看,但是又不敢发作,黑卡客户是本行最大的贵宾客户,他得罪不起。
于是只能忍了。
填了一堆资料,紧赶慢赶,赶在下班前存完这一枚,岂料江愿又捏起一枚硬币,悠悠开口——
“我还存一块钱。”
他的书包里,少说也有几百枚硬币。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以后,那个柜员和柜台外的经理,脸色刷地白了。
而陶知晚此刻却只想笑。
经理求他,江愿让他闭嘴。
不耐烦地敲了敲玻璃,“快快快,你们银行办事儿这么墨迹。”
里面的柜员只好继续存。
存完了又不断接到下一个——
“还存一块钱。”
“再存一块钱。”
外面天色已黑,街边路灯亮起,其他窗口都已经没人了,只有他这个窗口还在办理存钱业务。
但是其他柜员也都没敢走,经理火急火燎地躲在一边打电话,急得满头大汗。
那个小柜员好歹是个大小伙子,这会儿也被折腾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存钱。
经理挂了电话,满头暴汗地来到江愿身边,就差给他跪下了,“小祖宗我求您了,您看他也知道错了,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天也不早了,我请您出去吃个饭,您看成么?”
江愿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扭头问陶知晚:“饿了么。”
陶知晚摇了摇头。
“你饿了吗?要不你先去吃——”
“奥,我也不饿。”
经理一听,完蛋,这就是没戏。
今天是走了什么背字了,招惹上这位祖宗。
幸好救星很快到了。
十分钟后,支行行长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似乎认识江愿父母,一上来就满脸关切地问他父母最近身体如何,说前几日还在哪个聚会上见到了他妈,总之套了几句近乎,江愿抱肩坐在椅子上,压根没拿正眼看他。
大概是已经摸清了情况,行长又马不停蹄地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陶知晚看到有两个小姐姐低头默默擦着眼泪。
其实上午这事儿,和人家也没关系。
只是一两个人的素质问题,祸不及无辜。
“江愿。”于是她轻轻开口。
江愿看过来。
“我饿了,不然,咱们去吃饭吧?”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都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江愿。
沉默几秒。
江愿合上书包。
他挑着唇角,无视周围所有人,问陶知晚。
“还生气么。”
陶知晚微顿,摇了摇头。
随即,江愿将所有硬币倒在柜台,向前一推。
“全存了。”
从银行出来,两个背对着背,解着自己的车锁。
陶知晚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钥匙孔插了几次才插进去。
“陶知晚。”江愿喊她。
她下意识嗯。
“想吃什么?”
“什么?”
“不是饿了。”
“哦。”陶知晚反应过来,推着车子走了几步,慢慢地,“我回家吃。”
街边热闹非凡,各种小吃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奥。”江愿臭着一张脸,把书包往车把上一甩。
动静有点大,陶知晚回头看他,“怎么了。”
江愿:“我家没人做饭。”
陶知晚:“……”
不知道说什么,回过头继续走。
商业街拥挤,穿过人流,才能回到公路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
这次陶知晚在前。
路灯下,陶知晚刹车停下。
她低头翻着书包,好像在找什么。
江愿推着身子来到她身边,刚一停下,陶知晚就朝他伸出了手。
“送你。”
一袋大白兔奶糖。
江愿挑了下眉。
“送我?”
“嗯,吃了你就不饿了。”
陶知晚说完,朝他挥了挥手,“再见。”
很快,那瘦瘦小小的背影就消失在了火树银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