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栀雨间在走廊的中间,天水间在走廊的尽头,中间隔着三个房间。

侍女带着她先走到天水间隔壁的房间里换上了一条干净的长裙,再将林晚盈换下的裙子架在木架子上,隔着一段距离用炭火烘干。

林晚盈走到天水间门前时,做贼心虚地回望了一眼栀雨间。

天水间门前候着的侍女推开了雕花槅门,对着林晚盈行了一礼:“奴婢替夫人看着。”

林晚盈点了点头,走进房间。

窗牖大开,璀璨的日光倾泻进来,被春夏秋冬四景四扇屏风阻隔,日光从屏风的缝隙照在白鹤纹地毯上,留下几条笔直的光影。

薛长煜坐在屏风前的小几旁,衣袍上玄金色的暗纹随着光影流动,他抬头,剑眉微挑,眸中无悲无喜,“你找我有何事?”

林晚盈跪坐在小几旁,与他对坐,“今日殿下去城北大营巡视,可有收获?”

他提起茶壶替她倒茶,淡绿色的茶汤茶香四溢,他浅浅勾了下嘴角,“我部下的马具上有人做了手脚,若不是夫人提醒,他与人赛马时必会受伤。”

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扫过林晚盈的面颊,捕捉她面上的表情,他看不出她有何种心思,只能看到她头上华丽的发饰在春光中发出莹莹的光泽,精致的妆容将她美丽的面庞衬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想一定是林家的人在他部下的马具上做了手脚,再让她故意透露给他,真是愚蠢而直白的卖好,也不知林家的人现在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她拿起茶杯轻泯了一口,叹了一声好茶,又说:“殿下无需多虑,我今日来有另外一事想要托殿下帮忙。”

林晚盈红唇轻张,此事在嘴里打了一转,她又咽进了肚子里,若殿下派进宫的人知道了林婉仪和谢韶的丑事,殿下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林家就完了。

此事太过冒险,她纠结地看着他。

金色的日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林晚盈跪坐的地方有屏风遮挡着日光,而薛长煜所坐的那边却沐浴在阳光下。

他浑身透着暖色的光芒,丰神俊朗,眉眼气清而舒畅……她一时愣住了,心砰砰地乱跳了几下,她想起自己是一抹残魂时见过的那个刺目的金色背影,那背影带给她希望的感觉,正如此刻一般。

林晚盈默了片刻,心中情绪翻涌,犹豫再三还是将珠绘遇害的事告诉了他,又将贵妃娘娘需要一个贴身宫女的事娓娓道来,她说话的时候也在细细打量他的神色,他垂眸望着面前的茶汤,额角挂着急急赶来宜清居留下的薄汗。

听罢她的话,薛长煜轻掀眼皮,凤眸定定地盯着她,他带着几分威仪的冷厉,想从她的脸上看到撒谎的局促。

林晚盈镇定自若地说:“殿下,你日后便知,我将我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了你的身上。”

薛长煜轻皱眉头,“你说谢韶利用你,你想向他报复,我尚且能够相信几分。可贵妃娘娘是你的长姐,她和你感情甚笃,我听闻她这些年得了赏赐,常将最好的赠与你,你对她会有什么仇怨呢?我何以相信你会帮我打探她的消息。”

“待殿下的人去贵妃身旁伺候了,殿下就会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做。”林晚盈哀哀地笑了一下,殿下赌她不会将宜清居为他所属的事告诉其他人,她也赌殿下在知道他们的丑事后,为了不让林家无辜的人身首异处而暂时隐瞒此事。

她又说:“希望我们能成为坦诚相待的盟友,而不是互相猜忌的敌人。”

薛长煜经历过太多阴谋算计,他指腹摩挲着茶杯的纹路,并没有轻易应下,“来日方长,先别把话说得太满,免得日后彼此失望。”

“好,以行践言。”林晚盈起身行礼,谢韶还在等她共进午膳,她不能久留,“殿下选好了进宫的人之后,先派到林府来,我和她对对口供。”

“等等。”薛长煜的食指轻敲檀木桌边,他又替她倒了一杯茶,浅笑着说,“再坐片刻。”

林晚盈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上楼,几个浑厚的男声吼道:“谢韶在哪里?给老子滚出来!”

她惊讶地瞥向从槅门外走过的几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薛长煜,思前想后又坐下来静观其变。

***

林晚盈走了一会儿,谢韶便坐不住想出去寻她,他刚推开门,眼中便落入了秦知妍美丽的脸庞。

她娇柔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薄唇轻轻翘起,眼中带着几丝愁绪,“知妍担心谢夫人误会,特来帮谢大人解释一番。”

她往里瞧了一眼,“咦,谢夫人怎么不在?”不待谢韶回应,她便迈步走了进来。

谢韶的心不安又澎湃地跳了起来,平日里他偶有去三楼与秦知妍对弈、品茗,听她弹琴,但她对他的态度一直淡淡的。

他欣赏秦知妍的才学,也总向她展示自己的才华,他希望知妍能将他引为知己,方便他在其他人面前炫耀。

秦知妍平日难得离开三楼,今日竟然到二楼来寻他,谢韶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大抵是知妍也存了要和夫人一较高低的念头……她平日虽表现得不近人情,但心里其实是有他的!

想通了这一关节,谢韶“哗”地一声展开折扇,微微扇了两下,眉眼间透露出了两分得意,“茶水打湿了她的衣裙,侍女带她去烘衣裳了。”

“哦~那我等她回来。”秦知妍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猜出了他的心思,顿觉有些好笑,她受金娘子所托前来与他闲聊,以免他出去乱走误了主子的事。

“谢大人,我一直觉得我名中的‘妍’字不好听,你见多识广,可否帮我改一个字?”

谢韶本想让万七出去寻一下夫人,菜都放凉了,可一看到秦知妍的笑容便想夫人晚些回来也挺好的,“妍字极好,天气妍和水色鲜,正如今日的风光。”他话音未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

万七在门边斥责道:“你们是谁啊?怎敢直呼谢大人的名讳!”他不说还好,那几人正在询问侍女,听到他的声音后,直冲冲地走过来,领头的人一把将万七推到地上,然后气势汹汹地踢开了门。

“你小子就是谢韶吧!”当头一人名为赵有,是京都水龙帮的六把手,膀大腰圆,浑身酒气,冲进来抓住谢韶的衣领就往外拖。

秦知妍与外面的侍女对视了一眼,猜到这也是主人的安排,她小心地避开他们往外走。

“你派人放出消息,对弈的时候稳赢陈公子,小爷买了三百两银子你赢,你他.娘的耍我是吧?”他一个酒嗝喷在谢韶的脸上,拉着他的衣领像耍猴似的来回摇。

谢韶皱着眉头别过头去,酸涩的酒气令他犯恶心,他颇为淡定,宜清居养着数十护卫,棋院发生了吵闹的事,肯定马上就有护卫替他解围,再者,他没有放出过任何赌博的消息,这本就是一个误会,就算是他做的,以他的身份谁敢与他为难?

谢韶瞥了一眼从屏风后跑出去的知妍,她回头忧虑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说:“知妍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

赵有一巴掌扇在谢韶脸上,“老子和你说话呢!赔钱!”

谢韶半张脸顿时肿起,五个鲜艳的掌印刻在他发白的脸上,嘴角浮起血泡。

他被打之后迷茫了一瞬间,霎时又怒又恨,胸腔剧烈地起伏,挣扎了几下扭不开赵有的桎梏。

不知哪里来的几个疯汉,竟然敢打他!他是文弱书生,力气当然敌不过面前的四个壮汉,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等会儿必要将他们扒皮抽筋!

他气愤地对门外的侍女喊道:“金娘子呢?怎么把这种下三滥的人放进来!”

棋院的侍女尖叫着四散逃走,二楼雅间的贵客们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又听到泼皮流氓的骂街声,知道出事了,贵客们害怕惹上麻烦,也纷纷仓促下楼。

万七隔着门缝看到大人被打,他身材瘦弱帮不了大人,急忙跑出去报官。

赵有四兄弟对谢韶拳打脚踢,对着他的小白脸便是一口浓痰,“说谁下三滥啊!赔钱!”

谢韶双手护在脸前,雨点般密集的拳头挨在身上,刺鼻的口水臭气让他险些呕吐,他痛得不能呼吸,像是一个破麻袋被他们踹来踹去。

他缩在地上往外看,宜清居的护卫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他痛得抽搐,喘息着求情:“壮士饶命!我是朝堂册封的礼部尚书!静安侯爷!壮士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赵有听到他说什么尚书,醉呼呼地拉着谢韶被踢得全是灰的袍子看了一眼,这面料挺贵,他三下五除二拔下来,打算拿回去抵债,又问一旁的兄弟钱三,“你不是说他是一个穷秀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