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林晚盈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光冷了下来。

茴香上前局促地说:“大人不会察觉到什么吧?奴婢方才……”

林晚盈接过药袋子,安抚地轻拍茴香的肩膀,“没事,他难道还不许我调理身体么?”她又柔和地笑着说,“你今日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小厨房里有一碟果仁酥饼,一碟藕粉红枣糕,你拿去吃吧。”

茴香咽了咽口水,双眼迸发出喜悦的神采,“那奴婢去了。”

“去吧。”

林晚盈提着药袋子去找鹤山道长查看,她走进院子看到仅有一间房还亮着细微的光,她隔着纱窗往亮光的房里看了一眼,徐瑶欣坐在一盏油灯前正在小声地背诵古书。

她轻敲房门后走了进去,徐瑶欣笑道:“林姐姐怎么来了?”

林晚盈提起手中的药袋,“我来找鹤山道长。”

“爷爷已经睡下了。”徐瑶欣拿起一旁的茶杯和铜壶倒上两杯花茶,“林姐姐,好久没见了,我们聊会儿天吧。”

她与徐瑶欣闲聊了半个时辰,听徐瑶欣讲了许多跟着爷爷在外云游的趣闻,林晚盈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京郊的佛寺,听到这些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不禁心生向往。

聊尽兴时徐瑶欣已经哈欠连连了,林晚盈把药交给她,让她明早拿给道长查验。

弯月如钩,零星的星辰在灰蓝的云间闪烁,林晚盈走在回厢房的路上,凉风吹起裙摆,在月下独行让她心底升起了些许凉意,死去前的那段回忆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途径了林婉仪曾经住过的晴荷轩,望着上锁的院门,想起曾经在这里和她扑蝴蝶捉迷藏的林婉仪,心中百感交集。

她记得林婉仪入宫前一夜,她在晴荷轩整整哭了一晚上,求长姐不要走,问长姐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而那时的林婉仪也抱着她落泪,说离开家最舍不得的就是她。

她曾经有多么依赖、喜爱长姐,如今就有多恨。

林晚盈让人把晴荷轩的院门打开,又点燃了房中的烛台,这里的装饰和林婉仪离开时毫无变化,时常有仆人进来打扫,盼着她得了皇恩回府小住。

她在厢房里随处走动,四处都有她曾经在这里与长姐玩乐的美好回忆。

她走到桌边,看到桌下有一个木箱子,箱子里面东西太多,盖子已经翘起来了,她蹲下身把箱盖掀开,看到了一整箱林婉仪从她那里抢来的东西。

绢地绘狮子狗骨柄团扇、一对羊脂玉蝴蝶簪子、南方官窑烧制的粉彩瓷娃娃、以及太子殿下提起的那些小玩意儿……林婉仪并不喜欢这些东西,虽然她每次抢夺的时候都会对着父亲母亲说出情真意切的理由,但抢过来之后她却把它们全部胡乱地堆在这里,说到底她只享受争抢的快乐。

林晚盈心里对长姐的那点美好的回忆霎时消散干净,仔细想来,林婉仪对她的不满早就有迹可循。

她过往之所以没有意识到林婉仪对她的厌恶,是因为每次林婉仪抢走她的东西之后,又会毫不吝啬地赠与她许多更贵重的东西。

林婉仪在家的时候抢了她一两个小玩具,转手便将几匹上好的妆花缎赠给她裁衣裳,争走了她喜欢的一柄团扇,又让她去晴荷里随便挑选喜欢的物件带走。

林婉仪进宫后对她的赏赐更是大方,金玉瓷器、珠宝首饰都是挑最时兴最珍贵的赠给她。

去年外邦进贡了十瓶琉璃瓶所装的香水,皇上赐给皇后两瓶,贵妃五瓶,其余受宠的三位嫔妃一人一瓶,而林婉仪转手就将这昂贵美丽的香水赠了三瓶给她。

大概林婉仪不但享受抢她东西的快乐,更享受她感恩戴德地跪谢她。

林晚盈把小木马从箱子底下掏出来,吹掉上面厚厚的一层灰,明黄的烛光照耀下,空中全是纤细的浮尘。

她把木马拿在手中欣赏,殿下少时所作的木雕,雕工算不上多么的精致,马头看着有些憨憨的,四肢小巧可爱,马鞍上刻着彩蝶祥云纹。

她想起来了,当年驸马爷教薛长煜马术,她也想学,于是长煜哥哥便买了一匹小马驹亲自教她骑马,这彩蝶祥云纹的马鞍是他为她挑的,她当时喜欢极了。

她想到他雕刻时的认真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火光在眸中温柔地跳跃。

林晚盈用袖帕把木马擦干净了放在桌子上,又找出殿下提起的那些小玩意儿,把它们全部擦拭了一遍之后,她在房中找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将它们全部放了进去,准备带回自己房中珍藏。

***

林晚盈抱着小木箱走出晴荷轩,踏上了朱漆彩绘的长廊。

她隐约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她正准备回头看的时候,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她的后背撞进一个温暖瘦弱的怀抱中,他身上清幽的甘松香气瞬间将她笼罩。

“啊!”林晚盈大惊失色,吓得一声轻呼,险些将抱着的木箱丢到了地上,谢韶连忙伸手帮她把箱子托住。

谢韶单手托着箱子,温文尔雅地笑着行了一礼,“早听闻林小姐美貌,小生垂涎已久,今夜冒昧翻墙进了林府,只为当一回登徒子,一亲林小姐芳泽。”

长廊两侧花树郁盛,绿叶红花点缀虬曲苍劲的枝头,芳草丛生,繁花漫漫如云。

林晚盈的目光透过他望向石灯闪烁的庭院,那夜在皇宫御花园里的场景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回闪,她的心像是一张被揉捏成团的纸,随着在黑夜中忽然出现的谢韶,她对黑夜和独行的恐惧到达了顶峰。

她薄唇翕动,看他在自己面前温和的浅笑,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沉在湖中时目眦尽裂的痛苦,她浑身轻颤,痛苦难以自抑。

谢韶看夫人愣在原地,笑意更浓地向她靠近了一步,唱起曲儿逗夫人开心,“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乐奏合欢令,有凤萧象板,锦瑟鸾笙~”

林晚盈被他恶心地蹙眉,使劲儿揉了一下不安乱跳的心,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她笑吟吟地直视他的双眼,抬起手放在他的脸上,爱不释手地轻揉了两下他微凉而白皙的脸庞。

真想撕烂他这张虚伪的脸皮啊。

谢韶看夫人笑容甜美地温情抚.摸他,他猜想那对玛瑙耳坠已帮他安抚了夫人的小情绪,他欣喜之余又有些遗憾,这两日让他着迷的夫人又要回到过往那温柔娴静的模样了……他捏了捏嗓子,打算继续唱曲逗夫人开怀。

林晚盈趁他心花怒放之际,猛的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冷厉地说:“我这就叫家丁来将你手脚打断扔进湖中,以免你毁了我的清誉!”

她今日穿的绣花鞋有厚厚的鞋底,鞋帮子上绣着繁复的花纹,硬邦邦的鞋底踹在谢韶纤瘦的小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谢韶的笑脸顿时垮掉,他痛得蹲下身子,抚摸着被踹得生疼的小腿,嘴里惨叫连连。

他见林晚盈还要抬腿再踹,连忙蹲着往一旁退了数步,“夫人!夫人!不过与你逗笑一番,怎能下此狠手?”

“谁是你夫人?”林晚盈顺势夺回他怀中的小木箱,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口无遮拦的登徒子,看来打断手脚之前还得先把舌头拔掉,免得胡言乱语脏了本姑娘的耳朵!”

长廊上挂着的美人侍女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四下静谧,唯有虫儿低语。

谢韶抬头看着夫人冷然的表情,心里怪异的情绪又漫延了上来,她语气凉森森的,好像真想要杀了他似的,他缓缓地撑着一旁的栏杆站起来,抱拳求饶,“林小姐饶命,小生再也不敢了!小生若能离开林府,日后一定吃斋念佛,再不敢对小姐产生半分肖想!”

她“嘁”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吃斋念佛也救不活你那肮脏心肠。”

谢韶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了两步,她的表情冷若冰霜,他悻悻地又退了几步与夫人保持距离,她骂他的那一字一句似乎真是她心底所想,令他有些委屈,“夫人,不过与你玩笑几句罢了,这般认真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