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窗外雨声喧哗,林晚盈坐在木凳上,却像置身山崩地裂之中,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她不知道是谁让她服用了避子药,难道是谢韶?他不渴望有后代吗?

她心乱如麻,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鹤山道长说:“那是殿下未用完的,夫人渴的话铜炉里有热水。”

林晚盈望向茶杯上的另一个水印,尴尬地放下茶杯往屋外走去,茴香站在屋檐下等候,冯达从药庐外跑过来,衣摆沾满溅射的污泥。

他把伞递给茴香,对林晚盈说:“夫人,山路难行,太子殿下特意等着你们一起下山呢。”他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夫人要不要去给殿下道一声谢?”

山雨斜飞,山间枝叶繁茂,撞进眼睑的是一大片碧绿之色,侍卫们穿着暗红色的铠甲站在蜿蜒的山路上,在绿野中格外瞩目,像盘旋在大山上的一条玄赤色长蛇。

林晚盈点头说好,她走到药庐外,看到自家的车夫正赶着马车过来。

侍卫们给林府的车夫让行,晚盈走到太子马车旁,她望着杏黄色的车帘,正思虑着如何开口,听到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惨叫。

林府马车的木轮撞到了山路上的石子,木轮一整个飞了出去,马车骤然倒在了泥泞里,车夫惊叫着跳下马车。

冯达激动地搓手,“不会吧?林府的马车竟然坏了!要不夫人和殿下坐同一辆马车吧。”

薛长煜掀开帘子瞪向冯达,用眼神示意:谁让你做这些的?

冯达缩了缩脖子,笑着摇头示意不是他所为。刚才殿下上了马车,冯达让几个侍卫把林家的车夫带到一旁说笑,另外几个侍卫趁机把马车的轮给拧松了。

徐瑶欣打着油纸伞,背着药箱走上来,“林姐姐,你刚好可以和我一起。”她指着从药庐后驶来的一辆小马车。

冯达急忙说:“不行!茴香怎么办?还有林府的车夫,不如徐姑娘将他们捎上吧。”

林晚盈得知了避子药的事,心中的恨意更增添了几分,她不想再一点点接近薛长煜了,这般缓慢地卖好感于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博得他的信任。

她想尽快拉近和他的关系,借着自己方便打探谢韶与林婉仪消息的身份,尽力地相助他。

林晚盈抬头看向薛长煜,矜持地说:“和殿下共坐一车,这不合礼数吧?”

斜风细雨打在她的肩头,薛长煜看着她因湿润而变得颜色渐暗的衣裙,沉声道:“上来吧。”

冯达轻推茴香,“快,你和车夫一起去徐家的马车。”做完这一切,他心里沾沾自喜,等着领赏。

马车缓缓往前,山路曲折,杏黄色的帘子微微晃动,车厢里浮动着龙涎香的清润香气。

薛长煜垂眸拿着一本书,手肘撑在小几上,眼角的余光瞟到她一直在看他。

林晚盈笑起来,“殿下半晌没有翻动一页,真的在看书吗?”

“那你主动接近本王,真是因为卦象吗?”他放下书,目光深邃地反问。

“那是当然,我们过往也算有些交情吧,我以助友人为乐。”她深吸了一口气,清润的香气沁透心脾,“我擅长制香,若殿下不嫌弃的话,下次我可以做一些特调的龙涎香赠予殿下,本味与龙涎香相似,但回味更加悠长绵密。”

“仗着我们过往的那点交情,想要打探本王的事情?谢韶不会这般不堪,要用自己的夫人作饵吧。”他语气冷厉,双眸像是锐利的刀尖透着寒芒,她的姐姐、丈夫、父亲在各处给他使绊子,而她却主动向他示好,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意有所图。

林晚盈捏着湖色短褂的藤萝花边角,晶亮的眸子在暗沉的车厢中闪闪动人,“我是有所图,我希望殿下可以少走一些弯路,顺顺利利地继承皇位!”

她又说,“小时候的那些事,我心里一直记得,殿下也记得吧。”

***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公主的府中,那时林晚盈的父亲在处理倭寇侵扰沿海的事,他偶感风寒、突发恶疾,林夫人带着长子赶去沿海照顾林大人,四岁的晚盈被留在了府中。

长公主的丈夫是林夫人的堂兄,她见堂侄女独自在家可怜,便将晚盈接到了公主府照顾。

还未被封为太子的二皇子薛长煜因为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被皇上安排到长公主府暂住,他跟随驸马学习骑术射箭。

那日午宴,长公主介绍林晚盈和薛长煜相识,她因思念母亲而进食缓慢,导致午宴久久不散,他急着出去学马术便走到她的桌前问:“晚盈妹妹,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林晚盈慢慢咀嚼着青菜,摇头糯糯地说:“好吃。”随着她摇头,两滴晶莹的泪花从眼角划过,快速地滴进了米饭中。

薛长煜想到自己可怜的幼时光景,垂下眼眸回到自己的桌前,静静地等她用膳。

待午宴结束后,林晚盈回到厢房午睡,她抱着被子细声细气地抽泣。

薛长煜穿着石青色的劲装推门进来,腰间别着银红色的马鞭,他将手上的食盒放在她床边的小几上。

他一副小大人做派,故意沉着声音抱着手说:“不要再哭了,这是宫里送来的糕点,我不爱吃这些甜的,都赏你了。”

长公主进来看望晚盈,恰好听到薛长煜的话,她故意逗他:“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吗?往日让你分两块糕点给我,你还舍不得呢。”

薛长煜霎时红了脸,“姑母可不要胡说!我要去骑马了!”他往外跑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哭得两眼通红的晚盈,“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林晚盈摇了摇头,她陷在思念母亲的情绪里,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之后几天,她的床头多了彩纸包裹着的糖果、鸡毛毽子、拨浪鼓、瓷娃娃……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雪白色小狗。

她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特地去薛长煜的院子向他道谢,他一手持书,一手背在身后,背对着她说:“不必言谢,都是姑母姑丈给你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林晚盈想和他玩耍,他却拒人千里之外。

她和长公主在院中放风筝,他明明一脸向往,她喊他来一起玩乐,他连忙转身离去,“我已过了玩这些的年纪。”

于是她用小虫子吓唬他,他终于忍不住和她追逐打闹。

他们吵吵闹闹地成了玩伴,时常上午手牵手在院子里笑,一起喂养那条叫“壮壮”的白色小狗,下午又一人哭一人追,薛长煜挨着晚盈的小粉拳,他不生气,但是嘴上安慰人的话也不好听,反而惹得晚盈更不理他,晚上他又拿着话本子给她讲故事,她哼哼着躺在他的肩头睡着。

两人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地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长公主作为晚盈的舅母、长煜的姑母,时常帮两人主持公道,累得都消瘦了。

林夫人来接林晚盈回府时,她依依不舍地问,“长煜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林府和我一起玩?”

薛长煜抱着壮壮,红着眼眶说:“我一定会来看望你的。”

但他没有来。

六年后,盛宠的林婉仪怀孕,皇上召林婉仪的母亲进宫小住,林晚盈跟随母亲进宫陪贵妃生产,她才再次见到了薛长煜。

那时的他已经是太子殿下,他在众人面前冷着一张脸,不怒自威,私下两人相见时,林晚盈有些忐忑地对他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干什么做这些虚礼!晚盈妹妹,我好想你。”

***

薛长煜也想起了那时的美好,晚盈妹妹瓷器似的脸蛋又粉又白,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鼻子里还会涌出泡来。

他牙齿坏了被她嘲笑,但她也张开嘴让他看她的坏牙,她粉色的小舌头像一条金鱼在嘴里滑动,十分可爱。

有一日她上午跺着脚说再也不理他了,下午又捧着玩具一路跑过来,兴奋地喊道,“长煜哥哥!”她粉色的裙摆在绿草间荡漾,她刚喊完便绊到石头摔在地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他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她唤长煜哥哥时的模样……但时移世易,这不是她相助他的理由。

马车行至山路崎岖处,车身左摇右晃,林晚盈发现薛长煜的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猜想他也想起了过往的许多趣事,于是她趁机拉近与他的关系,“殿下,你知道方才鹤山道长与我说了什么吗?”

她的眼角涌起泪花,鼻翼泛起酸涩的浅红,似幼时那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说我身体虚弱,无法有孕,是因为……是因为有人对我下了含有毒性的避子药,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谢韶……”

当着曾经思念过的人的面前讲起自己婚后的不幸,她心里觉得十分难堪,但只有将这实诚的真相告诉他,才能换来他些许的信任。

窗外的光摇晃着照在林晚盈的脸上,她的泪眼在明暗交替的光中颤动,她低着头不愿直视他惊讶的神色,侧着身子掏出袖帕不住地擦拭泪水,但泪水却越流越汹涌,“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鹤山道长,他必不会骗你。”

“我也不会骗你……我的身体已经衰弱了三年光景,你知我为人,我不会对自己投毒三年,只为博得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