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瓷瓶里的几束玉兰花斜在窗棂上,明媚的春光照进来,房中飘荡着几片细碎的柳絮。
林晚盈望着窗外的春景,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林夫人又问:“你想和离吗?”
“和离不易,谢韶太过伪善,要想他签放妻书怕是比登天还难。”林晚盈将信纸折叠了压在茶杯下,“就算这封信扔在他面前,他也能说出别人模仿他笔迹陷害他的借口……”
“所以我没打算揭露他们的奸情,我想将他们从得意的高处拉下来,让他们痛失所有,生不如死!”
林晚盈说完之后看向了母亲,她前生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无法与母亲言明,而她又担心母亲对林婉仪还有母女之情,不赞同她将要做的事。
林夫人听后倒颇为欣慰,回望向她时眼神格外赞许,“我昨夜一直担心你要闹着与谢韶和离,他算准了我们不敢把事情闹大,反而可以借此机会威胁我们,林家世代簪缨,亲族上百人,若是这事闹大了,全族都要给他们的奸情陪葬。”
“况且,你没有任何理由便向他提出和离,谢韶伪善的模样更能惹人同情,世人多会猜测是你骄纵无理,连他那般好性子你也不肯安生过日子。”
林夫人执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才十八岁,若背负了悍妇名声,未来不好再许配人家。”
她想到女儿要忍受这般委屈,眼里不禁涌起泪花,“你就算在家里待一辈子母亲也愿意养你,但你若是背负了恶劣的名声,未来的生活会过得很辛苦,你不能因为他们的错事搭上自己的人生。”
“所以你要报复他们,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你当一个寡妇也比和伪君子闹和离强。”
林晚盈起身跪坐在林夫人身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母亲的爱都让她感动不已,她像是孩童一般把头放在母亲的膝盖上,母亲身上温暖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她侧着脸眼角不停涌出泪水。
她不知道说什么话来感谢母亲,只好紧紧抱着母亲的腿,默默地垂泪。
林夫人轻抚她的青丝,“我会帮你想法子对付他们。珠绘是不能留了,我派人去收买一两个农户,就说珠绘时常借着替贵妃出宫采买的机会去城郊与她的农夫情郎私会,今天她去私会的时候不慎失足从山上掉下去摔死了。”
林晚盈点头道:“珠绘确实不能留了,母亲,你过几日递牌子进宫去看望林婉仪,她必定会说起珠绘的死。母亲关心她一番,再说她身边少了珠绘便没有可以放心用的婢子了,提议去宫外帮她买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子送进宫伺候她。”
“如果她不愿意,母亲就说珠绘是林府出来的人,对她忠心耿耿,母家来的婢女如何也比宫中不知是哪宫安插过来的眼线强。林婉仪在宫中如此得宠,眼红她的人多了去了,她身边空出来一个贴身宫女的位置,想必争夺会很激烈,她权衡利弊,肯定会同意母亲的提议。”
“到时候这个婢女由我来安排,我便能时时得知林婉仪的心思。”
林晚盈对林婉仪的事所知甚少,她过往一直以为林婉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才进宫的,也误以为林婉仪深爱她这个妹妹,直到她死后的那些年,才发现林婉仪对林家存在深深的恨意,这恨从何来,她想探查清楚。
林夫人低头打量女儿,盈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坚定无比。
林夫人曾想保护她一辈子,不让她经历一点伤痛,但人算不如天算,外人不敢欺负她,害她的却是她信赖深爱之人。
当年盈儿执意要嫁给谢韶,虽然族中叔伯都看不上谢韶的身世,但林夫人觉得他有才华又真心疼爱盈儿,她便同意了。
如今心头只觉悔恨,就算盈儿不说,她也不会让谢韶好过,“谢韶在礼部,事多且杂,只要有几件差事办不好,祸事自然就临头了。”
“我会去安排的。”林夫人掏出袖帕给晚盈擦拭泪花,她的愤怒消散后,拿出了这二十来年把林府一大家子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主母风范,“至于名声这种东西,来自于口耳相传,更能轻易地毁于口耳相传,我也会去安排,你放心好了。”
林晚盈莹白的脸庞因泪水染上了浅粉色,像未熟透的桃子妍丽水嫩,她不是因为想到那两人的背叛而哭泣,而是被母亲的相助感动得泪流不止。
林夫人轻点她的额头,“不许再哭了,他们今日让你流泪,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林晚盈连连点头,更加紧地抱着母亲,“母亲,女儿爱你。”
等情绪平复过来,晚盈说:“父亲身体如何了?我想去看望他。”
前生她淹死在湖中后,父亲失去爱女,病情加重,在床上躺了半年便病入膏肓,至此母亲一年之间痛失女儿与丈夫,也日渐身乏体衰、老态尽显。
林夫人让婢女上茶,“还是老样子。他年轻的时候替皇上东平倭寇,西安土司,终年无休,不到不惑之年就累出了心悸之症。”
婢女端上热茶,林夫人挥手让她们退下,她喝茶顺了顺气,又说:“林婉仪和谢韶的事,你切不可告诉他,他的身体受不了这种刺激,而且他最在意名声,看中礼义廉耻,他若知道实情,一定会怒火攻心,药石罔效。”
林晚盈点头,“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父亲,虽是他们的丑事,我说出来也嫌恶心。”她记起昨夜母亲在假山后告诉她有事相商,“母亲要告诉我的事,可是与父亲有关?”
“正是。”林夫人说,“你父亲的心悸之症,前些年一直是太医院院判徐远彬在替他调理,徐院判告老还乡之后自称鹤山道长四处云游,今年初春他归京了,我和你父亲去药庐寻他,让他再替你父亲治病,谁知他说,‘行平老弟,过往我与你有些交情,因为你忠君仁孝,如今你女儿当了贵妃,你竟生出了易储之心,你岁数不小野心倒大了,我看你的病不医也罢’。你父亲原先只有一点不适,被他一通话气着了,病情愈发重。”
林夫人想到此处,愤愤地说:“都怪林婉仪那个混账!她每次回家省亲都要向我们诉苦,说自己太过得宠又生了皇子,所以皇后容不下她,她在宫中遭人欺负,皇后连同其他妃嫔苛刻刁难她……你父亲被她怂恿,因怜女之心或多或少地帮着她与太子皇后作对。你和太子青梅竹马,也都是因为这些朝堂的事才闹生分了,否则我看你当个太子妃也当得。”
林晚盈险些将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连忙摇头,“什么青梅竹马?他小时候嘴上不饶人,我追着他打,落在你们大人眼中是交情好,小孩子彼此才知道,恨得紧呢。”
“好吧,不说这些了。我记得你和徐院判的孙女有一些交情,你能不能让她去求求她爷爷,再替你父亲看病。”
林晚盈想了想,徐院判颇为固执,即使自己与徐瑶欣有些闺中情意,想必徐瑶欣也很难说服自家爷爷。
听母亲的口气,徐院判看重薛长煜。
而她昨夜让薛长煜不要去与德昌相见,想来昨晚皇上命德昌去道观拿药的事他也听说了……他一定更想知道卜卦帮助他的宫女到底是谁,她恰好可以站出来挟恩图报。
“既然徐院判看重太子殿下,那我便去找太子帮忙,他一声命下,徐院判必会前来医治。”
林夫人笑着问她,“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彼此恨得紧吗?”
林晚盈低下头饮茶,又抬头望向窗外的鸟语花香,逃开了这个话题。
林夫人派人去打听太子的动向,太子居住在东宫,想要见他并不容易。
刚才去绑人的几位婆子上来回禀,方才她们在珠绘回皇宫的路上埋伏,后来在宫门外的一个小巷子里抓住了珠绘,那时巷外的主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她们稍微打听了一番,听人说是太子往城东去了,一路上的百姓都在跪送太子殿下。
不时又有人过来传递消息,太子去城郊的药庐寻鹤山道长了。
林晚盈对母亲说:“恰好他和徐院判在一处,我现在就去找他。”她起身之后又想到一事,“谢韶说散朝之后会来林府看望父亲,我不在府中……”
林夫人挥手催她速去,“去吧,这点琐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戴上帏帽,叫上茴香,乘马车往城郊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