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姐,看这里。”
盛夏八月的午后,正是一年之中北京最干燥最闷热的时候。
可这间全市最顶级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却环境宜人,从温度到湿度再到光线及窗外景致,无一不按照最叫病人感到舒适的标准打造。
医生的服务态度自然也极好。
明明正为之进行例行检查的病人是成年人,却语气蔼然和顺。
发现病人在跑神也不恼,只静静等待对方的眼睛重新聚焦,才在征得同意后继续刚才的检查。
“嗯,眼底正常,拆线的伤口也愈合得很好,血项检测和脑部CT的结果均正常,您自己感觉如何,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被他温声问询的病人抬手从他手里接过病历本,若有所思地垂眸翻看。
因为头是低着的,叫人打眼过去看不见面容。
一行行滑过检查结果的手指却嫩白如葱。
指甲修得圆润齐整,骨节小巧精致,一看就是一双属于漂亮女人的手。
“确实都没问题,我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异样,只可惜……那六年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
女人说着抬起头来,果不其然是一张清丽姣好的美人颜。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此类大多漂亮女孩儿都具备的条件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她与美貌相得益彰的淡雅气质。
甜而不腻,艳而不妖。
哪怕身着怎么看都与“风韵”二字不沾边的宽松病号服,依然晕染出一种鲜少能在现代都市中寻到的古典写意美。
生动又温婉,好看且耐看。
怪不得能叫那位见多了佳丽粉黛的大总裁如此上心呢……
没有男人不乐意瞅好看的姑娘,医生也不例外。
可思及眼前这个好看姑娘的身份,哪怕是不包含任何轻薄意味的欣赏都不敢太明目张胆。
放纵思绪飘远片刻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敛回视线,止乎于礼地恭敬道:“您现在能记起多少了?”
“唔……”
女人如贝的齿尖稍稍用力,于红润的下唇不轻不重地落下一点痕迹,如实作答。
“还是大二大三中间那年的暑假,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偷出家里的户口本,和阿熠去领结婚证。”
说到这里,她话语的尾音止不住地上扬。
唇红齿白,左侧脸颊因为情不自禁勾起的嘴角而牵出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恋爱中小女儿家的羞赫心思溢于言表。
西斜的淡金色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搁于膝头的病历本上。
“邵棠”,“26岁”的病患信息昭示着她已经过了青葱少女的年纪。
可这少女情窦初开般的小动作她做来却丝毫不显得违和。
除了她当真为岁月所钟、一张秀丽纯美的脸庞瞧着和大学生没差的客观条件外,也得益于她此时确实只保有到双十年华的记忆。
之后的六年则一片空白,她仿佛是在过完二十岁生日后睡了深深沉沉的一觉,再醒来一切全变了样子。
她被告知时间已经来到了六年后。
她年满26岁,刚从美国留学归来。
手里哈佛医学院的硕博连读毕业证还没捂热,便叫一场车祸撞坏了脑子。
把自己一定很丰富多彩也很幸福美好的六年时光忘了个干净。
邵棠是学医的,北大医学院的临床医学,标准国内顶尖院校王牌专业的优等生。
后来则更进一步,凭借大三大四两年交换至哈佛医学院的优异表现拿到了这所世界一流学府的深造名额。
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她在医学上,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而且她应该不只在学习事业上小有所成。
她在记忆戛然而止的部分就和卓熠领了结婚证。
那个她认准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心上人,可是年仅二十二岁就立了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的飞鹰特战队成员。
她记得正是她将满二十岁的三个月前,卓熠刚因为在一次大型演习任务中的出色表现升了班长。
升任速度在他们那期选上来的特种兵中数一数二的快。
他同她说过,本身也有在部队长期发展的打算。
六年时间,凭他的能力,他们不出意外早成了外人眼中事业爱情双双丰收的恩爱夫妻典范。
“对了,医生,我家阿熠……那个,我是说我丈夫他……”邵棠思及此处其实是可以察觉到些许异样的。
首先是自她在这家私人医院里醒来就没联系过她印象中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的卓熠,养伤的这一个多月都只有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在无微不至地照料她。
其次她身边仅有的这些能够说上话的人也鲜少和她提及相关话题。
——您丈夫人在国外出差,是很重要,脱不开身的工作,不过他很关心您,一再嘱托我们好好照顾您。
邵棠对现代科技及信息联通的认知也连同记忆一起,一朝回到六年前。
全当之所以没在苏醒后见到任何一个熟人,是医生尚未同她的家人朋友取得联系。
考虑到父母和哥哥一贯宝贝她宝贝得不行,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会先慌得不能自已,她对医生背出了卓熠的手机号。
说这是她老公,虽然她才满二十岁,但已经结婚了,她老公凡事都拿得定主意,医生联系他就好。
却不料医生听了她的话神色顿时古怪起来。
走出病房十几分钟再回来,就在先确诊她失忆后告知了她这句话。
事后邵棠自己理顺的前因后果是医生也没想到她会失忆,一开始才会因她所言的年龄与证件不符而诧异。
不待她说完便离开大抵是同实际已与她结婚六年的卓熠说明情况去了。
她不会怨自己出车祸至今一个多月,身为她丈夫的卓熠都没从国外赶回来。
她爸爸是军医,她是长在军区大院的孩子,深知出国执行任务的特种兵不能随随便便由于个人原因终止任务。
她只是有些疑惑,卓熠好像和她的主治医师沟通过很多次了,居然一次都没让医生将电话交给她。
给夫妻俩说几句体己话的机会,也叫她听听他的声音。
不过她随后又想到,他们都是结婚六年的老夫老妻了。
她是几乎失去了婚后的全部记忆,可卓熠又没有,或许这种知道你身体恢复状况很好就不会偏要打跨国长途腻歪的相处模式才是正常的。
虽然她仍然无法避免失落。
实际归实际,她这会儿记忆里二人尚是领证不久的新婚燕尔,腻歪得蜜里调油才好。
想他,想抱抱他,想赖在他怀里撒娇……
如此私密的小心思,邵棠不会直白地和医生讲。
但言及“丈夫”二字的语气缱绻,是百转柔肠,凝成女人明亮眸中的一点涩一点甜。
“您不必担心,出院时他会过来接您的。”医生无法明确忖度那位大人物的心思,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在意极了自己面前的女人。
想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她重伤初愈记忆混乱,茫然无措地站在医院门口,不知何处可去。
……
“目前情势正如刘医生所言,最多再拖一周,邵棠就会出院,我要将她安置去哪里?”
两个小时后的医院正门口,两个年纪身高都相仿,却气场迥然不同的男人相对而立。
其中西装革履,一身精英范儿的那个抬手松了松领带,俊朗的眉头一点点拧紧,显然是苦恼又无奈,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你不早探清楚了吗,她这次回国打算长待,房子都租好了,就在海淀学院路。”
另外气质硬朗,纵然此时身着便装也难掩周身现役军人正气的男人翘起一侧嘴角,似乎并不太能和身边认识了小十年的昔日战友共情。
“我一个月只有三天假,老婆都没陪上几个小时,你非得把我拉过来,就为当面和我说这?”
“老周,这是小事吗?她现在没有能够依靠的亲人了,也丢失了好多年的记忆,医生说她短时间内受不得刺激,只有我……她只剩下我……”
先开口的男人眼中镀了一层痛光,直达心尖的痛,滑过唇齿的每个字都酸涩非常。
“你成了她赖以生存的唯一依傍,你厌恶如此吗?”被唤作老周的男人沉声道。
“怎么可能,我……她……”
“不厌恶,就是求之不得了?”
“老周!”先开口的男人面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愠色,介于懊悔难当和恼羞成怒之间。
“卓熠,你心里早有答案了,不是吗?”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周,周晨骁摇摇头,战场上淬炼出的锋锐目光将前战友潜藏于心底的渴盼照得无所遁形。
“列出一系列客观因素,想让我当嘴替,说出那个你好像真是不得已才为之的选择?”
“我本就是不得已才为之。”卓熠说,“除了在她恢复记忆前演全套戏,装作我们没离婚,我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卓熠又说:“兄弟,从已婚男人的立场出发,给我点建议,与妻子恩爱的丈夫得怎么演?”
卓熠生了一副全不似有过军旅经历的俊美长相,当兵那几年日日风吹日烤都不见晒黑几分,现在天天坐办公室,更出落得皮肤冷白。
额头宽阔,挺鼻薄唇,单凭这些已经称得上尤为触眼的英俊了,但他脸上最叫人惊艳的还要数那一双眼睛。
无法简单地将其归类为凤眼或者桃花眼,总之是那种眼窝很深重睑也很明显的深邃绮丽。
鼻梁上不知从何时起架上的细框眼镜则恰到好处地半掩住了他右下眼角的泪痣。
极尽斯文优雅,却全无有钱有颜男人身上常见的天然败类感。
……都不知道自己一双招子里埋了多少遮都遮不住的深情。
周晨骁浅哼一声,半开玩笑地说,“犯不上那么紧张,对你来说难度不大,平时什么样见到邵棠还什么样呗,大不了稍微收敛点。”
“收敛?”卓熠面露惑色。
周晨骁一本正经地点头:“不然像发情期难以自持的死变态。”
卓熠:“……滚。”
男人有时就是特别口是心非的动物。
卓熠嘴上骂周晨骁婚结了便不是之前的他了,说话动不动下道,堂堂国家副团级的干部也不知道张口闭口多点正经。
身体倒很诚实地按照周晨骁所言收敛了些许情愫,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准备工作做足的隔日清早就再次来到医院。
按照已与医生排演好的台本肃整神色,在邵棠当天的例行身体检查结束后装作风尘仆仆地走进病房。
可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他很快迎来了第一道考验。
棠棠,老婆,还是宝贝亲爱的……他忘记思考要对邵棠采用什么称谓了。
总不能连名带姓地叫全名,想当年他们处于暧昧期时就不会如此生疏了。
要不还叫棠棠?
谈恋爱那会儿他一直这么叫,后来偷着扯了证,私下里也会喊老婆。
臊得一贯面皮薄的她面红耳赤,赖在他怀里小小声地求他多唤几次,她羞归羞,但听得心里欢喜。
往事如烟,卓熠胸口发热,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没想到自己耳畔会先响起邵棠的声音。
一如往昔那般轻俏柔软,顷刻间绷紧了卓熠脑中的弦。
“阿熠?”她话说出口,是不怎么确定的语气,试探意味明显。
卓熠艰涩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这是多年来只会出现在他梦中的称呼,让他瞬间模糊了现实与梦幻的界限,嗓子哑了,良久答不出一声“欸”。
“不对,我们都结婚好久了,应该叫老公。”
邵棠不明所以,先盯着面前愣在原地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继而恍然大悟,偏头一笑,灿如夏花。
“老公!”
卓熠:“……”
别问,此人已炸,去得很安详。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开坑了!
上榜前隔日更,上榜后日更,下午17:17:17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