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时珩一看就是个和善的,冲着林夙傻乎乎地笑。那日这少年站在父亲沈庚尧身旁,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又看出点机灵样儿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跟林夙打招呼。
林夙也象征性跟他打了招呼。不知怎么,恕他直言,这沈时珩一看就是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他们准备期间,帘官过来巡视了,这小哥立即像个小学生一样做好,还举手示意。
“爷爷。”
那帘官明显一愣。他虽说只是个管理考务的,可好歹是个官耶。这小少年竟叫他爷爷……
“有何事?”
这沈时珩指了指桌上的蜡烛,“学生有点儿看不清,等一下可点蜡烛吧。”话语清脆,一板一眼的。
帘官颔首,“可。”
这蜡烛本来就是让学子点的。这沈时珩何必多此一问。
帘官巡视完,只听一声啰响,考试开始了。试题由帘官一一发到学子的手中,童生试考察的内容主要是帖经和墨义,就是填空题,主考记忆力。
帖经顾名思义就是挖空填词,而墨义,也是如此,比如回答出唐宋八大家都有谁这样。说起来是挺简单的。可是要考的范围还是很广的。
要熟读四书五经,还要了解这些与经文相关的注疏。府试的考察内容差不多如此。只是在数量和难度上再次加大。比如县试考五十贴,府试就考一百二十贴这样,乡试难度继续加大。
林夙都算是识记方面,默写和简单性理解,没有太大的难度。说是没有难度,林夙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光是背诵和识记都花了他无数晨时了。
而这一块谢时敬是完胜的。他的记忆力简直可以说是惊人。
林夙扫了一下试卷,考察在意料之中,内容出自《周易》《尚书》等。这部分他做得非常快。再快,也已经日中了。
帘官发来了午饭。按林夙的现代眼光,这伙食还不错,有荤有素,梅子扣肉和炒青菜,配了个荷包蛋和小果子,装在红木食盒里。林夙恍然想起,这主考县官好像是谢老太爷的门生,这伙食估计是谢时敬跟他爷爷提过的。
呜。真是蝴蝶效应。他的一个小小行动,竟改变了这么多学子的伙食。吃得好还是很重要的。他读书的这几年,吃的都是这一类爱心便当,有时是柳姨娘亲自给他做的,有时则是谢家后厨做的。
说实话,真的好吃。又省时,又不浪费。谢时敬和林耀也很喜欢。
而显然有人不太适应。就是那沈时珩。他又举手了。
“爷爷——”
这个帘官年纪其实还好,可沈时珩一出口就是个爷爷。他扯扯嘴角,僵硬道:“学子。你又有什么问题?”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了。
沈时珩道:“怎么吃这个呀?”他指了指食盒。沈家家财万贯,天天山珍海味,吃不惯可以理解。
帘官无语道:“每人都是如此。学子可选择不吃。”
沈时珩哦了一声,无奈地低下头,又问,“可以出去用个膳再回来么?”
帘官铁面无私,“不可。若出去,卷子作废。”
沈时珩又哦了一声。帘官担心这少年又问,立马拔腿撤走。
寻常学子都是赶忙吃完饭,抓紧休息,准备午后的答题。林夙因为完成了一大半,这才有空观察了一下这个沈公子。只见此子扒拉了一下饭,用手拖着腮,无所事事的模样。完全没有做题的认真劲。
林夙观察完毕,盒饭也吃完了。这味道的确不如他平日里吃的。但总比什么馒头咸菜好,他已经满足了。
他吃饱,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想缓一缓,再继续。刚抬头,只见那个沈时珩又冲他傻笑。
林夙:“……”这沈时珩也算是谢家的,这谢家人怎么不是个霸道总裁的性子,就是个呆霸王薛蟠的模样。
那沈时珩似乎觉得无聊得紧,转头看了一下帘官,张嘴轻轻问道:“你叫林夙啊。”
林夙:“……”他能不回答吗。
沈时珩显然是个厚脸皮的,“这饭好难吃。”
林夙假装低头,装没看见,现在是考试好不好。
沈时珩见林夙故意不理他,撅撅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拿着毛笔在桌子上画画,想了想,还是无聊得很,他从食盒里拿了个果子,捉起来丢到林夙的桌上。林夙抬头,那沈时珩又冲他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
“我爹说你很聪明。我爹很少夸人的。”
林夙其实并没有午休的习惯,想也不睡着,他若不理这个沈公子,估计他会一直烦着自己。他礼貌性地回答:“你爹爹谬赞了。”
沈时珩很认真地回答,“真的。”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帘官是否要过来。指了指卷子,“题目好难。你都会吗?”
林夙想,这是个好问题。说简单,显得自己太装;说难,又不真诚。
“还好。”
沈时珩嘻嘻笑道:“午后这一场。勉哉!”
听他这样一说,林夙也跟着微笑,点点头。这样看,此子又不太傻。
午后是考诗赋,卷子发下来后,林夙看了一眼,考的还算简单,都是常规的,若说有难的,只有一道看上来有点难度,叫“昧昧我思之”。
这出自《尚书·秦誓》,这乍看像是一首情句,其实是沉思、静思的意思。后面跟着一句论语中的句子。这是唯一的怪题了。
林夙知道这科举内容大体不会逃过四书五经,于是考官在出题时经常会进行上下拼凑,俗称截塔题。
林夙思考了一下,墨染毛笔开始写了。
他写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文思泉涌,在结束锣响之前,还余下小半的时间。林夙觉得自己的胜算很大。就是不知谢时敬和林耀答得如何了。
他检查了一遍,帘官提示,还有半炷香的时间。
查无可查。林夙抬眼便看到沈时珩,他正在专注地写。或者更确切的说,在抄。
此时夜幕隐隐降临,外面的天昏黑了不少。不少人都点起了蜡烛。帘官也巡视累了。这沈时珩正抓住这个机会,认真地作弊。有考试就有作弊。林夙知道古代人作弊的方法层出不穷,代笔、换卷子等等。就算后面有糊名、誊抄等,那就贿赂一众考官一起舞弊。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花样百出的方法。沈时珩选的就是最特别的一种。他正在用蜡烛烘他的宽袍,这是很特别的化学方法,字会慢慢出现。从林夙的角度看去,恰好见到他的宽袍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字。
林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若是举报这些沈小公子,那就是得罪了沈庚尧这个大佬;若是不举报,这种行为就是对他人不公。
想了一遭,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实在无力去管别人。且抓作弊这种事情是帘官的事情,再看那帘官,连连打哈欠,显是疲惫极了。
那沈时珩抄得热火朝天,整个人都扭过去半个身子。嘴角都抄歪了。
快要抄好时,沈时珩抬头见林夙正看自己,又是憨憨一笑,低头继续猛抄。抄到最后一题。沈时珩喊林夙,“夙哥——”
林夙抚着额头,心中无奈,真是运气不好,碰上这个一个自来熟的大佛,
“最后一道,是什么意思啊?”说着还伸出一双手合掌跟林夙拜了拜,满脸痛苦状。
林夙低头一看,正是相对比较难的“昧昧我思之。”他心想,我不举报你是独善其身,不想得罪大佬,可你还指望着我回答你?
“夙哥。求你了。我只想过啊。你给我念念就行。”那边沈时珩还在嗷嗷哀求。还一个劲地扣响桌案。
这动静引来了帘官,帘官皱眉来此巡视了一圈,沈时珩果然又抬头傻笑,刚想叫爷爷,那帘官便快速地提脚走了。
帘官走后,沈时珩又开始了。
“夙哥!夙弟。夙夙。你就给我念一次呗。我不认识啊。”
林夙:“……”真是够了。他回头低吼,“昧昧我思之。”就念个题,应该没事。
沈时珩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提起笔,抿了抿嘴,撩了撩袍子,继续奋笔疾书。边写边傻笑。
等他写完,恰好是锣声响起。正场结束了。收完卷子后,林夙松了一口气,他没有选择提前出去,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总觉得还可以再查一查。
他起身,那沈时珩也起身,跟他并肩。冲他一拱手,“谢谢夙弟。我比你大。应该叫你一声林夙弟弟。”
又一个哥哥。谢了。他可不想跟作弊的富二代扯上关系,一个谢时敬已经够头痛了。
可有人偏偏这么厚脸皮。一路跟着他,“夙弟呀。实不相瞒,我是逼不得已啊。”
林夙回头道:“怎么个逼不得已法?”
沈时珩一下来了兴致,圆圆的脸上露出悲痛,“你也知道我爹吧。沈庚尧呀!那就是——哎!不提也罢。我再考不过,他会杀了我的。真的。”
林夙想想沈庚尧阴沉的性子,觉得还真的有这个可能性。
沈时珩哀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道,“反正此事,你问问时敬就知道。他知道我的事的。对了,夙弟。你刚才说的是妹妹我思之吧?”
林夙道:“对。是昧昧我思之。”
沈时珩笑着松了一口气,“幸好。我写对了。嘿。妹妹好啊。我就喜欢妹妹。我妹妹可可爱啦。”
林夙一听不对,“你说哪个昧啊?”
沈时珩笑容僵在那里,“哥哥妹妹的妹啊。”
林夙快要晕倒了,难怪总是过不了,该啊该。
作者有话要说:作弊乃不好行为,请各位小朋友不要模仿。
准时了准时了。擦汗。最后忘了定时发表——
科举的 部分资料参考了梁庚尧的《宋代科举社会》和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