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夫子其实并未跟林夙说过谢时敬不如林夙的话。或者说他从未比较过他们。在童夫子的心中,这三个学生各有优缺点。
谢时敬文武双全,少了点仁爱之心。林耀勤奋上进,少了点变通。林夙……非常优秀,但他没有归属感。
童夫子的原话是:“精固完美,有同神造。”潜在意思,林夙像是个假的。
林夙再次追问,“这是何义?”
老头摸了摸自己挂到胸前的白胡须,淡淡道:“你不爱这里。”
林夙听完,默然良久。大师就是大师,一针见血。林夙敢教训谢时敬,行事虽沉稳,但终究是剑走偏锋,带了点侥幸。
他的冷漠比谢时敬更甚。他不爱这个世界,他想尽快逃离。
老头看林夙沉默了,又给出自己的意见:“夙儿。既来之则安之。安在心,心安处便是家乡。心若没有归属,终究一生都在漂泊。你跟时敬都要好好珍惜这上天给的天赋呀。”
既来之,则安之。
夫子评价谢时敬,不知痛痒。他又何尝不是。这些日子欺凌的酸楚一尽涌上心头。林夙很想哭。
这种漂泊感从小时就有。前世很小的时候,离异的父母便谁也不要他。他爱过那个世界吗?也不见得多想回去。可,这里呢?
那日被冷水泼过,林夙回到府中,他借了林耀的衣服已经换上了。可还是着凉发烧了。他能给自己针灸治病,可毕竟太小。照顾自己的事情便落在了柳姨娘身上。
她伺候在床前,一直照顾到深夜。后来连林盛也来了,大手摸着他的额头,着急之情溢于言表。
林夙感到了暖心。在前世没有享受过的亲情,十分讽刺地在在这个穿书世界里实现了。
跟谢时敬约定好后,林夙做了个换装神器。
“这是什么?”谢时敬惊奇地拿过林夙做好的类似绢布的东西。
“口罩。”林夙笑笑,“你一个。我一个。带上大家就看不到我们的脸。我们接下来就换衣服就好了。”
两个人身形相似,青竹竿一般,就是身高有点差距,可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谢时敬是由专人伺候的。大为这些都是伺候在院外的小厮,哪能天天见到谢时敬。论说起来。谢府那么多人,也没多少人真正有幸见过谢时敬的脸。
两人边换衣服,边聊天。谢时敬嘟囔道:“我被你打了两巴掌,还要替你受着三天。我图什么?”他停下扣扣子的手,“你说啊。”
林夙道:“你忍这三天,以后就不用看到我了。如果你做不到,可要看到我到十八岁。”
不知为何,谢时敬被逗乐了,微笑道:“那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要忍着。我可不要和你一起长大。”
换好衣服,谢时敬接过绢布口罩带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林夙也换好了,两人走在一起。谢时敬看林夙,微微一愣,“你还真的挺像我。”
林夙道:“嗯。你就没那么像我了。”
谢时敬道:“可不是。你没我英俊潇洒。”
林夙笑笑:“淘气。”
谢时敬业跟着微笑,走出门去,又回头吩咐道:“你就是被认出了,也没事。他们都是我的心腹,我打过招呼。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他说完,就离去了。
林夙坐在桌前,这是谢时敬的书房。其实他也不用跟外面的人应付,他只需读书就好了。平日里,谢时敬读书,也是没人敢打扰的。
夫子还未来。林夙起身转了一圈,看谢时敬读的书。他读书非常快,会做批注,笔记密密麻麻地记了一堆。夫子推荐阅读的书籍,谢时敬全部都会拿来读。
上进、勤奋,努力。他承认谢时敬会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他会这么狂妄也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本。可他真不甘心呀。就算他回不了现实,也不想认输啊。
那边,谢时敬来到林夙的书房。
一走进就已经感到了差别。谢时敬眉头微微一皱,书房没人打扫,桌子也没人擦。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翻开林夙读的书,眉头皱得更深了。书是缺页漏页的倒也罢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侮辱性的纸条,骂的还都是爹妈之类的。
谢时敬忍了忍,如果是他的脾气,谁敢骂他的爹妈,他就让人横着出去。谢时敬抓起纸张揉在一起扔在地上。
忽视林夙这破书烂书,谢时敬耐着性子看林夙写的批注。他们的进度不同,林夙学的他已经学过了。所以谢时敬看得很快。看完他想,林夙果然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见解独特,别出心裁。
还有。他学得也太快了吧。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跟上他的进度了。
他玩心一起,便想写一首诗取笑林夙。刚拿笔,发现砚台无墨。他刚想喊人。想着不好。还是自己研磨吧,
研磨完,梳理了一下杂乱的毛笔根,动笔写了一首打油诗。又附送了一只大乌龟。
谢时敬嘴角露笑,在乌龟上又写了个“夙”字。他玩得认真。没有注意一个小厮走了进来。看都不看谢时敬一眼,把扫把往地上一摆,也不开扫,先坐那休息了一阵,摸出怀里的包子吃了。
谢时敬看得是目瞪口呆。这不是最下等的打扫小厮吗?
那小厮吃完了。站起身,看谢时敬还坐在那,拔高声音道:“林公子。你倒是动一下呀。”语气中还颇为无语。
谢时敬正在看书,看到那小厮阴阳怪气的脸,气得就想一拳上去。
那小厮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书房不是?我听说你小娘以前也是三等丫鬟啊。”
谢时敬不答话。
“还看什么。”小厮扔了个抹布给谢时敬。“擦一下啊。”
谢时敬接过,擦了擦桌子。他从小到大,连抹布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按规矩,下等小厮根本见不到主子的面,全部都是等主子不在,进来干活的。拖林夙的福,他算是见识到了。
他忍下怒气,擦了桌子。小厮地也扫了一点点。他把扫把留在那里,又坐下了。
看谢时敬不动,那小厮也懒得搭话,坐在那里看了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话本图子,看完才抬着眼皮,懒懒道:“你不扫你自己的书房。也别怪我。我可是扫了的。”说着,起身拍拍手,就想走。
谢时敬走在他面前,一脚就把那小厮踹地下了。
“你你——你反了你。”那小厮不敢置信。林夙往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哪像今日这般暴怒。
小厮想发火,看到谢时敬那阴狠的眼睛,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刚想走出去,
只听“回来。”小厮停住了脚步。
这不是林夙的声音呀。好像是……
谢时敬摘掉绢布口罩,露出一张沉得可以滴水的脸,
小厮看清是谢时敬,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少爷。”
谢时敬道:“你给我听着。你自己去找陈管事。让他拔了你的皮,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若是敢逃跑,被我抓到,我就把你捆起来,扒光你的十根指甲,你将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听清楚了吗?”
小厮素来知道谢时敬的厉害,吓得连连点头。
“现在,滚出去。”
小厮知道谢时敬这是已经手下留情了,扒皮的意思就是打板子,他感激地连连磕头。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能留命已经上天保佑了。
谢时敬说完犹自有气,突然想到,又道:“滚回来。”
那小厮刚到门口,又直接滚回来跪下,“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说。我若听到一句风声,我就直接算在你的头上。”
小厮连声应是,又想退下。
谢时敬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犹自忿忿,又是把桌子给掀翻了,
“回来。”
那小厮简直要崩溃了。一有希望,谢时敬就让他回来。这小祖宗现在又要做什么?
“把屋子收拾了再滚。收拾完,让陈管事来次间见我。”
谢时敬提脚出去。他完全不想再看到这个小厮。走到次间坐下。林夙说他忍不过三天。对不住,他连一瞬都不想忍。
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哪是欺凌,这根本就是地狱。这些狗奴才完全不把林夙放在眼里。
林夙也是的。就这样的,也能忍?他每日都是这样任由这些人爬到自己的头上?这显得他们谢府毫无规矩,毫无体统,对待客人这般放肆。
也显得他谢时敬不像个人。
林夙脾气也太好了。
很快,陈管事就来了。这陈管事便是那陈大为的爹。与那陈大为不同,陈管事是个干实事的,儿子从小是由娘亲带的。陈管事忙于府中之事,疏于管教。
“少爷。”
谢时敬对这个陈管事还是比较敬重的,“你去查一下林夙书房里,那些骂人的话都是谁写的。有多少人全部都查出来。这几日,那些人对林公子所做的事情,做了什么,谁是领头,我全部要知道。”
陈管事心中一咯噔,“主子是说有人……”
谢时敬表情阴鸷道:“秘密地查。不要有任何漏网之鱼。”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写好了。夸我吧。
谢时敬:你当我是不是人间的小仙女吗?
林夙:你还真是。
精固完美,有同神造。——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