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完胜

谢淑丽住在自己院里。这是她做姑娘时的院子,谢老太太还为她留着。兜兜转转,换了好些人。院子却还在。

谢时敬和林夙远远走来,谢淑丽在屋内就瞧见了。她的一双美目陡地变亮。

待两人走到跟前,“喂。小林盛。”她伸出手就要捏。左手捏林夙,右手打算捏谢时敬的小脸。

“小姑姑,”与林夙默不作声后退的抗议不同,谢时敬直截了当地拒绝,“别碰我。”他皱着小脸非常严肃地说。

谢淑丽道:“臭小鬼。对你的姑姑大不敬。我跟我大哥说去。”

他的大哥就是谢时敬的爹。谢时敬果然安静了,乖乖就范。

林夙还没见过谢时敬这般乖巧,可见这小公子吃硬不吃软。他平日里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他爱答不理的。原来是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们两个,找我什么事情?”谢淑丽直言。

听了两人的来意,谢淑丽瞪大美目,“我们还真是无聊到发慌。有什么好比的。一个是明珠,一个美玉。哪有什么高下!”

谢时敬不服气了。“我是美玉,他是明珠?没道理吧。”

谢淑丽知道这侄子素来狂傲,可论长相真的大可不必,“你是明珠,他是美玉。”他指了指小林夙,“未来的美玉。温润如玉的那种。”

她已经想象出长大后的林夙着一身白衣,举止娴雅,清贵淡雅的样子了。

谢时敬转头看比他矮一个头的林夙,还是觉得没有道理。温润如玉跟这个小鬼能搭上什么边。

“那若是让你选一个高低,你选谁?”

谢淑丽笑道:“没有高低。敬儿,你也不差啊。明珠风华逼人,配上你狂傲的脾性,那不是活脱脱一个清狂恣肆的公子哥儿吗?”

林夙道:“姑姑,还是要分个胜负。我们已经比了两场了。”

谢时敬也跟着附和。

谢淑丽看两个侄子都很认真,摸了摸下巴,“这样啊。你放心,姑姑我很公平的。对于美貌这种事,姑姑从来不会开玩笑。”

林夙:“……”他找谢淑丽,还真是找对人了。“姑姑请。”

谢淑丽道:“你们先听我说一个人。谢长恭,原名傅绍承。”

谢时敬插嘴道:“是二叔叔。”

谢淑丽点点头。“就是他。二哥哥十八岁时任秦州右军都督,赶赴西州解决宇文部落。又三年,孤军深入万里,兵不血刃平定叛乱,至此西州定,二哥哥的名声也传遍西州,谁都知晓了他的名号,人称‘西州孤狼’,他的军队则被称为西州军。同年,二哥哥便升任检校右卫大将军,从二品。那一年,二哥哥不过二十一岁。”

谢时敬歆羡道:“我从未听府里人提起过二叔叔,原来二叔叔这般厉害。”

谢淑丽道:“二叔叔其实不是谢家人。刚开始的名字叫傅绍承。后来跟大哥结成异性兄弟。”

谢时敬道:“原来是这样。”府里祠堂还有谢长恭的牌位,这个传奇将军死在成熙元年。年仅二十八岁。

谢淑丽继续追忆道:“成熙元年。长恭哥哥赴西陵蛮平乱回到明安,却被小人诬告,说他勾结叛党,被投入了牢狱。当时我爹爹曾一力作保,可当今皇上疑心病重,仍不改初衷,一代名将竟被小人害死了。临死前,我听母亲说,二哥哥还口诵覆三军的古歌谣呢。死后,谁也不敢去收他的尸首。直到第二年才平了案。但这毕竟是皇家的丑闻,便没有人敢提起了。”

谢淑丽说完,谢时敬语带不悦,“这皇帝当真是荒唐。竟会误了好人。错了还不允许人说。”

林夙沉默不评价。这些东西,书中没写,他也不知道。现在听来,倒是明白了,后来谢时敬会一手把控朝廷的动机何在了。

“姑姑跟我们说这些,跟比试有什么关系?”林夙乖乖地问。听归听,正事别忘了啊。他想回家了。

谢时敬有点埋怨地看着林夙。

谢淑丽哈哈一笑,“是哩是哩。我正要问呢。请你们说说这二哥哥是不是君子。若是君子,为什么?若不是,又为什么?你们思考一下,回答我。”

林夙挑挑眉。

谢时敬则略有不解,“姑姑,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谢淑丽点头如捣蒜,“有有有。你们只管回答就是。”这个问题是他爹爹曾经考校过几个哥哥的。她是依样葫芦。

两人都作沉思状,过了一会,她问,“思考好了没?谁先来?敬儿,你先来。”

谢时敬道:“是君子。二叔叔忠君为国,杀阵杀敌,有君子风范。”他半点不提谢长恭最后的凄惨。在他看来,既然皇帝昏庸,也没有必要愚忠。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谢淑丽像个夫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好侄子。聪慧。正是此理。”她又看向林夙,

林夙道:“将军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栋梁。”

谢淑丽心一惊,又问:“为何?”

林夙的评价脱口而出,并未思虑太多。等出口,已经来不及了。他说得这么高端,会不会不太好。可想想谢时敬的霸道性子,林夙还是觉得先赢了这一回再说。

“长恭将军为人太过正直清白,才会被那小人污了名声。被污后,仍坦然从容赴死。一捧清水,太过清澈,容易招人嫉恨,被浊浊污水混了,反倒不美。故而我说,谢长恭将军做不了栋梁之材,亦非真正的君子。”

绝杀了。

谢时敬震惊地看向林夙。这是他想表达而表达不出来的话。他年纪尚小,所读有限。也许再过几年,也会有这般的见识。

眼中油然升起敬佩之意,好漂亮的见解。

谢淑丽大笑:“小林夙说话端的是年少老成!真真让人喜欢。比你爹强不知道哪里去了。是了。我爹爹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二哥哥就如清泉,虽清澈见底,可容易舀取,作用不大。君子当如美玉,韬光养晦,有容乃大!”

她转向侄子,问道:“小时敬,你可明白了?你啊,是那明珠。明珠锋芒毕露,容易招人忌杀。二哥哥太清,你则太强,还是要像你林夙弟弟一般,做美玉才好。”

谢时敬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拐着弯说他骄傲呢。

他冷然道:“小姑姑。祖父当真这样说吗?可我还听祖父说,君子立于天地,自当奋发向上,积极进取。可不是小姑姑说得这般。”

谢淑丽哽住,她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些都是她爹爹说过的话。她没有想到谢时敬小小年纪思维已经这般敏捷。

“嗯……”她欲言又止。

林夙道:“美玉也好,明珠也罢。这与我们的长相有关吗?”

谢淑丽道:“有关有关。君子不是单看容貌的。”

林夙点头道:“那看什么?”

谢淑丽道:“前面说的气度气量。当弯则弯,当直则直。”

谢时敬皱眉:“小姑姑。你说君子要看这个。那你当初怎么看上林侯爷的?”

谢淑丽再次哽住。这两个小鬼,一个咄咄逼人,一个虽不至于凌厉,但问得巧妙,说着说着就被他套进去了。她好不容易当回夫子,却被两人一再地刁难。

双眉一挑,火爆脾气一上来,道:“你们两个让我做夫子,品论长相。我已经评论了。要我说。谢时敬不如林夙。”

谢时敬得了祖母的凌厉狠劲,不服气道:“为何?我哪点不如他?”

“长相不如。”

“我哪里长得不如他?姑姑就是偏心,因为你喜欢林侯爷。”

“这跟林盛没关系!”

“我说有。”

林夙看姑侄两人吵得凶,一句也插不进去。

别吵了呀。他是好心哦。

谢淑丽继续骂道:“你个霸王性子,喜恶全凭你一句话,经常喜怒无常的,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遭殃。我这就跟你爹爹说,让你爹爹好好管你。”

谢时敬很少遇见有人跟他对着干。一则无人敢。二则无人说得过。今日他已经吃了两个亏,一个是输给林夙,他已经引以为耻,一个又被姑姑说他任性霸道。

姑姑还要跟爹爹说。他最怕的人就是爹爹了。

可是他是谁?谢时敬怎么能向别人求饶?

谢时敬扬着一个小头颅,小脸上写满了倔强,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做委屈强忍不哭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迟迟未落下。一般小孩哭是任性撒泼,而谢时敬则哭得隐忍悲壮,胸口起伏,仿佛有千万苦千般怨。

他跟小姑姑僵持了一会儿,转过头狠狠地瞪了林夙一眼。意思是都是你,我才会被小姑姑骂,被爹爹说,你等着瞧吧。

林夙接收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时敬刚想迈着小短腿跑掉,林夙喂了一声。“小孩?”

谢时敬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小孩、这不是他曾喊他的吗?他在报复他,一定是。

林夙走到他面前,拱了拱小手,“当初我们打赌,谁输了要答应对方一件事。不知道谢兄可还记得?”

谢时敬已经平复一点情绪,怒气道:“记得。你想怎么样。”他仰着头,似乎已经决定要吃鞭子了。

“嗯。打,我就不打了。谢小哥哥威武雄壮,我打你就跟挠你痒痒一样,你肯定不在意。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谢兄答应我。”

“你说。”谢时敬还是没好气。

“以后每日午时前我想与你一道读书。两人读书毕竟无聊,我还想让三哥哥跟我们一起。你看如何?”

说完,林夙也朝谢时敬露出一个笑容,笑意婉转,和煦如春风,与谢时敬的笑里藏刀全然不同,真真的小小君子温润如玉。

谢时敬哼了一声,以示同意,转身大步离去了。

完胜。

作者有话要说:将军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栋梁。——李贽对海瑞的评价

谢时敬怎么能向别人求饶?

作者:那以后求饶的机会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