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内侍走到仁心堂门口,一眼便瞧见元德帝和辛氏正坐在堂上的软榻中间,祁煊和祁璎各陪在帝后一边,四人正如普通的一家子般说说笑笑,堂下其他几个先到的王爷王妃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吟鸢看向祁峥,果然见他脸上几丝戾气,但一闪而过,也只有她站这么近才会注意到。
“来了就赶紧进来吧,杵门口做什么?”元德帝先望见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不见了,声音也明显不虞。
“是。”两人走到堂前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辛氏等他们行完了跪拜大礼,才开口说话,声音柔腻:“哎哟,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又不是正大场合,搞这么隆重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先坐吧。”
“谢母后。”祁峥又应了一声。
两人在左首的空位上坐下了。堂中一片安静。
“唉,”辛氏叹了口气,“本来夜也深了,该让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可是你们父皇心里头啊不自在,我呢,也不想让我这生辰宴上的不愉快带到明日去,所以才又把你们叫了回来。”
堂下还是一片寂静。
“都哑了?”元德帝冷哼一声。
祁峥突然站起身,走到堂前又跪了下去:“儿臣不孝,惹得父皇生气、母后担忧,甘愿受罚!”
吟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脑懵,但见祁峥请罪,只好也跟着跪过去附和:“儿臣愿一同受罚,请父皇、母后宽心。”
“这就对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辛氏笑着说完,又转向元德帝,“陛下,臣妾就说峥儿这孩子最懂事了,你看这不就认错了吗?”
元德帝却又重重哼了一声:“当真知错了?那东宫论学还办不办了?”
“......”沉默了一会儿,祁峥开口道,“启禀父皇,几位大儒都已接受了邀请,若无故取消,儿臣只怕......”
“啪啦!”元德帝竟将手中的杯子砸了到了两人身前,怒道,“怕什么!我看你就是怕气不死朕!”
吟鸢大惊失色,这才明白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在东宫办论学,以广纳良言为由讨论新政,届时必定引起士林共振,再由右相周邦衡在朝堂推一把,就能反逼元德帝实施新政,这招太险了,祁峥胆子也太大了!而且这事必定要等一切准备完成,再将消息传遍天下,让元德帝知道后也无法阻止,方为上策。现在这情况,显然是计划提前暴露了。
“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辛氏连忙劝道,“峥儿,你就写几封信给那几位老先生解释下,告诉他们这论学以后再办不就行了?不要气你父皇了,可好?”
“......”祁峥又是沉默。
辛氏继续道:“天下都知太子仁孝,我和你父皇也一直晓得你孝顺。今天呢又正好是我的生辰,峥儿,你就当成全母后的生辰心愿,应了你父皇吧?”
“......”
吟鸢更加不安,辛氏和元德帝分明是商量好了,要借着生辰,用孝这顶道义大帽逼着祁峥退步,可这一退,绝不是退一步如此简单,整个局势恐怕都会被牵动。她微微动了动,抬起头:“启禀父皇、母后,儿臣有话想说。”
座上四人都是一愣,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摆设忽然插话,还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显然让他们有些吃惊。
元德帝:“有什么话,说吧。”
“父皇,东宫论学一事,三郎曾与臣媳谈起过。”这第一句说完,吟鸢就感觉堂里的目光都怪异起来,祁峥也侧目看向了她,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三郎当时说,父皇常年宵旰焦劳,为社稷为百姓殚精竭虑,而他自己却无法为父皇分忧,心中自责万分,因此才想到在东宫办一场论学,一是为父皇广纳良言,二也可为父皇举荐贤才,以此略尽孝心。”
堂内又静了片刻。
“父皇,”祁峥接话了,“阿鸢刚刚这番话确实是儿臣苦闷时所言。儿臣一直认为,身为人子,最大的孝莫过于为父母亲分担最忧心的事,而父皇最忧心的自然是我大梁社稷,所以儿臣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实为一片孝心,请父皇明鉴。”
“原来是这么回事。”辛氏的声音不再那么柔了,“父子之间本也没什么难解的误会,现在你父皇明白你的孝心了,你也明白你父皇并不喜欢这个法子,那就还是取消了那论学吧,仍不失为大孝。”
吟鸢急忙又道:“母后,现在取消恐怕不妥。前些天,儿臣从普业寺回宫,车马因故在街头停留,也不过一会儿功夫,儿臣就听见路边许多人谈论东宫论学一事,甚至一旁的懵懂小儿都以此做戏。可见此事已广为流传,这时取消,只怕会有损皇家威信。”
“这事还未公布,怎会流传开来?”元德帝沉声问道。
吟鸢:“儿臣绝不敢欺瞒,父皇明日可再派人去京城各处查探。”
“父皇,那几位大儒学生众多,大约是传出去了,怪儿臣办事不周。”祁峥道,“只是由此看来,民间与士林对论学一事都极为欢迎,不如就让儿臣好好办一次,儿臣定会为父皇赢得民心和赞誉。”
元德帝和辛氏面若冰霜,一语不发,吟鸢和祁峥也低着头不再说话,堂内气氛一时凝滞。
“三哥,父皇不喜欢你办这什么论学,你就别办了呗!”祁璎娇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什么大孝小孝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惹父皇生气,肯定是不孝,这么做不好。”
“哼,你自己听听,小九儿都比你这个太子懂事!”元德帝顺势斥道。
吟鸢简直要被祁璎这蛮横无礼的话语和态度气死了,不过她明白元德帝也就是借着这话找回些场子,只要祁峥再给他个台阶下,这事今天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果然,祁峥又开口了:“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回去后定当好好反省。论学一事,还请父皇明日派人去城中查探一番,若阿鸢所闻不过是几人之言,儿臣便立刻写信取消此事,若确已传开,儿臣也定不负父皇多年苦心培养,誓让此次论学成为青史佳谈。”
“行了,”元德帝冷笑一声,“好听的话先别说那么早,你的兄弟们都听着呢,好自为之!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
吟鸢和祁峥站起来,同其他王爷王妃们一起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又听到辛氏用柔腻的声音低声劝慰起来,祁煊和祁璎仍留在里面,一起陪着他们的父皇。
***
回到东宫后,两人立刻进了书房。
“伺候笔墨。”一关上门,祁峥立刻吩咐福安,接着又对吟鸢道,“明天一早,让苏玉笙的人先重点在我写给你的地方散播消息,我的人会暗中配合他们。”
“好。”吟鸢走到书案另一头,也拿起了笔。
约一盏茶后,吟鸢接过祁峥递过来的信笺,与自己手上那份一起折好,插入信封,交给了前来候命的屏儿。
“回去休息吧。”祁峥头也未抬地说道。
吟鸢其实有心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与皇权对抗,但见他专注于笔下,并无谈话的意思,只好作罢。
回到自己的寝殿,沐浴过后,已是亥时末。
吟鸢坐在镜前思索了一会儿,今天她的月事已净,本来已做好了不得不侍寝的准备,她知道自丽妃怀孕后这几个月,祁峥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欲望全都纵情发泄在她回来这几天。可看他刚刚那样子,至少也得忙到三更时分,应当不会来了吧?
这么一想,她便安心地躺下了。
这一天又耗神又耗力,理应睡得很香才对,可吟鸢躺了半天,心里总记挂着明天的事,竟没酝酿出一点睡意。正辗转反侧间,寝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接着次间浴房的烛火被点亮,水声传来......
“没睡?”
“嗯。”
吟鸢应了一声就被吻住了。祁峥还是第一次在开始时就吻她,。
这是奖励她今天的表现吗?吟鸢在心里苦笑,可她现在宁愿他像以前一样,这样她对纪攸的歉意可以少一些。
“叫我三郎。”祁峥突然凑到她耳边说道。
刚刚在仁心堂是情势所迫,吟鸢才这么称他,这时,她却实在叫不出口。
“叫我。”
吟鸢咬着唇,还是没有出声,祁峥却又吻了上来。
“叫我。”他又道。
“三郎......”
......
作者有话要说:书房这段这么短,是因为吟鸢在仁心堂说话时,祁峥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回去后,两人无需过多交流,都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