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性子

“公主,到府宅了。”马夫长吁一声后,对绸帘里头说道。

扶窈打了哈欠,睡眼惺忪,经历方前那件事儿,这么睡了一觉,她心头才觉着舒服些,桃花般的眸子上抬瞧了眼窗棂,外头好像还在飘着雪呢。

没一会扶窈收回了眸子,闭眼假寐着,一个时辰前,她父皇跟她说,说她既然不愿嫁给顾宴生,便出宫避一避。

起初她听父皇的提议觉得多此一举,她扶窈不想嫁给顾宴生,他强娶不成?更莫说一朝之君还站她这头呢,他顾宴生再权倾朝野,也绕不过荀帝。

难不成,顾宴生还五花大绑捆她到他府上去?扶窈嘁一声,满脸不屑,顾宴生于她而言,不至于让她出宫避一避。

只不过,能出宫一趟也极好。

身为皇室女子,想要出宫简直难上加难,大荀皇宫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没一个吃软饭的,能碰上个正大光明的机会出来玩,她哪会放过?

想着自己出宫有多难,扶窈不由垂眸撇了撇嘴,绣粉月季绒毯挡住扶窈大半张脸,旁人见了一时分不出是花衬人娇,还是人衬花美。

一说起出宫的经历,扶窈可太有说头了,好看的眉垂了下来。八岁前贺阿嬷监督着她,告诉她不能胡乱出宫玩,八岁后便由顾宴生监督她。比起贺阿嬷的监督,顾宴生严厉多了,还带惩罚的那种。

平日里,顾宴生惯她惯得无法无天,可是当她做错了事,也是实实在在地罚。这也怪,当初顾宴生不就一个书童吗?她怎如此听她话?扶窈握拳,猛捶绒毯,只怪自己当初遭唬住了。

就说有次她心痒得厉害,半夜偷跑出荀宫去外头看花灯,回来后顾宴生罚她抄了五遍《荀氏德经》。

那时顾宴生时间多,平日里除了管她吃喝拉撒,管个寝宫的些许琐事,也没其他的事了。五遍《荀氏德经》她抄了两三天,顾宴生就喝着茶盯了她两三天,做不得一点假。

即便有了丁点机会,能够做做假,让她的贴身丫鬟写几个字,顾宴生眼皮子都没抬两下,就指出哪几个字不是她写的,他还用极平淡的语气说,再作假,多罚抄一遍。

真是烦人!

她的思绪一沾上了顾宴生,脑海里便是顾宴生懒得看她一眼的画面,愉悦的心情顿时消失,心房甚至还莫名的涨,不舒服得厉害,她忍不住嘀咕,顾宴生真是烦透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瞧了眼外头飘的雪花,眼睛一亮,赖床的心思顷刻消散,起身微抬起了手,软塌侧的贺阿嬷见状,便上前给扶窈穿上滚热的丝绒荷粉夹袄,细细理了好久,又往扶窈手心里塞个包着金丝绣花套的汤婆子。

侍女撩开了绸帘,扶窈往外头探了眼,瞧着外头飘着鹅毛大雪,惊喜得睁大了眸子,这么大的雪,定可以堆好多好看的雪人,如此想了番,她搭上贺阿嬷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搬到新府宅,贺阿嬷的事儿自然不少,但心头惦记的还是扶窈,派人将主屋打扫干净后,便把锦盒递给贴身侍女清荷,嘴里絮絮叨叨着,不停嘱咐,“那钱大人是朝中重臣,送贺礼这种大事,切不可马虎。”

扶窈手里揣着汤婆子打了个哈欠,瞧了眼清荷后点了点头,清荷的性子静做事也稳重,贺阿嬷不能跟她一块,带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此次父皇顺带让她去给前朝老臣钱治严送生辰礼,前朝的事她不曾打听,但这老臣她听说过,很是厉害,可她心头仍满不在意。

父皇为了方便她,就在钱治严府宅旁给她寻了一处宅子,让她在这住住,顺便散散心。

她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贺阿嬷一听说这件事便说父皇糊涂,竟放心让她去。她也奇怪父皇对她竟如此放心,平日她骄纵的性子在父皇心头还不够深刻?

慢慢悠悠地,扶窈走到了府门口,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她平日里便不喜欢走动,最爱的便是找些乐子玩,纵然如此重要的事,她也实在没有几分兴致,做人散漫惯了,对这些事都重视不起来。

侍女清荷了解扶窈散漫的性子,不等扶窈开口,便朝一个太监使个眼神,太监弯腰上前晃了晃铜制玄□□门栓。

没一会,里头的小厮大开府门,连忙跑来,跟在扶窈身侧,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回公主,这会正在老爷静修,怕是不能......”

扶窈的心思全然不在聒噪的小厮身上,只顾往府里头走,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扶窈全身一顿,眯起了眼睛。

八宝亭间,顾宴生独坐于其中,眉目淡淡,眉目此刻很淡,淡得与雪景融在一起。

他半握着热茶,时不时抿一口,不时侧眸看亭外飘雪,凝神细看,似是在思索什么,此刻石桌上摆着紫檀茶具和围棋,可顾宴生比起那些物件更有书卷气。

扶窈望过去,他还真是惬然自在,真是刺眼。

小厮压根没把话说完,扶窈便气势汹汹,转身就往府门外头走,这一遭吓得小厮面色尽白,他害怕得颤抖身体,唯恐自己的话把娇公主给得罪了,全朝上下谁不怕惹着这位?

清荷狐疑,这不太对劲,看了眼顾宴生便连忙追着扶窈,语气冷静,道:“公主,我们若是现下回去,两头都不好处理。”

公主今日有些反常,若是平日里,她见谁不顺眼了是上去呛两句,而非现在转头就走。

扶窈的步伐没半点停顿,清荷的话她并不放心上,她见顾宴生矜贵淡雅的模样就生气,原来做个书童也如此,一身素衣都能穿出不染的气质,将谁都能比下去。

分明就是个手段狠毒的病秧子,装什么温润君子?当初还任由他唬住自己,乖乖听他话!

今早,她都把瓷杯丢到他官袍上,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她还不想搭理他呢,如今竟还想反咬她一口,她看着更碍眼。

若是父皇后面要怪罪她,那她直说她不能嫁的理由,父皇若是忘了那过去的恩怨,她不妨再去提个醒。这礼她懒得送了,也烦闷得送不下去,还是叫父皇换个人送吧。

扶窈都快跨过门槛了,顾宴生冷淡的声音传入扶窈的耳朵——

“三年了,性子还如此。”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平淡几乎没有起伏,就像在与自己低喃一样,可落进扶窈耳朵里,那就是尖刺划她的耳膜。

扶窈绷着脸,停住了步子。脸蛋上浮起两朵粉霞,双手紧握着,深呼好几口气,可还是无法平复自己的愤怒。太后和她说过,若实在受了气,那定要好生还回去,顾宴生拐着弯说她性子差,三年还没长进。这她怎能忍?

转身后,扶窈狠盯顾宴生,愤扯下汤婆子丢给了清荷,提着裙摆气冲冲往顾宴生那头走,“顾宴生!”叫出名字后,她心里冒出一阵酸,“嫌本宫性子差,那就莫求娶本宫!”

从前只要她不伤着自己,顾宴生简直事事都顺她,可今早顾宴生的厌恶眼神,又加上顾宴生方才的话,这种对比落差,她从未体验过,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顾宴生没说话,摩挲着杯沿,未曾抬眸,透过杯面,轻轻一笑,凝着扶窈圆鼓鼓的褐色桃花眸,里头仿若有着盈盈泪水,下秒便会流了出来,握着瓷杯的手一顿,她总是爱哭。

扶窈就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可做了干了什么坏事,便会委屈巴巴对他掉眼泪,旁人看去还以为谁欺了她。

她惯会拿捏他,知道自己一哭,做了捅天的事,他都会替她补好。

顾宴生轻笑摇头,抬起的眸子柔了些,抿了口热茶,“你自幼由我照看长大,我若嫌的话,谁不会嫌?”

扶窈抹了抹眼睛,见面前人没先前冷了些,便抱着双手嘁了一声,恃宠而骄这几个字,她自幼便会。

顾宴生说话就喜欢绕些圈子,这话不就是说她嫁不出去吗?同他讲话就是要费脑子些,她直接了当道:“反正我不会嫁你就对了。”

不管皇室与顾宴生的恩怨,她也不会嫁给顾宴生,她只当顾宴生是半个兄长罢了。

顾宴生面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声。扶窈瞧着顾宴生弯腰咳得难受,甚至是拿在手上的茶水都泼泼洒洒,她的面容也变了,紧张地看着小厮李轲拍着顾宴生的后背。

扶窈的手摆在哪里都觉着不适,弄了半天,双手才交叉地搭在身前,不停磨蹭手背,小声嘀咕了句,“三年了,你还是个病秧子。”

顾宴生忍着咳意,低眼瞧着绸帕上的红血,不动声色地将绸帕收了起来,放置袖口,眸子也没抬起,盯着褐色的茶,茶水面上倒影着扶窈的脸,语气略冷,“你想嫁给谁?”

这小冤家别的不会,气他倒是精通。

扶窈来了劲儿,她得好好呛顾宴生才好。她瞧着顾宴生脸色没了方才那样惨白,回了些许血色,清荷猜到了扶窈的意图,先一步在石凳上摆了个暖和的坐垫。

扶窈双手撑头,笑着对顾宴生道:“钱国公的长子就不错,加冠之年,诗情斐然,听说长得也好看。”

她在情爱的小话本里,常常瞧见钱国公世子的名字呢,虽说顾宴生的名字出现得也不少。

顾宴生看了眼扶窈,她脸上的笑狡黠得像个小狐狸,古灵精怪得很,心头又在谋划些坏点子了。他揽袖起手从棋蛊执了一枚黑子,下在了扶窈那头,“钱世子着实不错,但有心上人。”

语毕,抬眼看了扶窈一眼。

扶窈抱起了手,顾宴生这眼神像在说她没戏了样。她无所事事,瞅着面前的棋盘,真不知此人什么毛病,大雪天在亭子里与下棋,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眼睛转鼓了几圈,随意地从棋盘里抽出几颗棋子,捏在手心里转着玩,“杨承遇也不错,本宫小时候就同他熟悉,容貌也极佳,父亲也被父皇赐了王的封号,还有封地,也配得上我。”

这家伙自幼便黏在她身边,说要娶她为妻,可惜脑子不太好使,见她就傻笑,她不识得几位豪门贵子,说出来也只想打发打发顾宴生罢。

嫁给谁,她还真没思索过这个问题。

这次,顾宴生倒没下棋了,执棋的手微僵,手心的棋子放回了棋蛊,他看着扶窈,轻笑了下,眸光却冷,“还没长记性?”

扶窈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捂住嘴,她差点忘了那档子事,幼时同杨承遇出去一趟后,回来差点死了。

后头,是顾宴生把她救活了,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听他话的缘由之一。

小厮小跑过来,气喘喘地传话——

“公主,老爷叫您先进去。”

扶窈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心虚不敢再看顾宴生,她急急往里处迈步子,“我先走了。”

甩下这句话,扶窈头都不转地往里头走。

直到那抹倩影不见,顾宴生才敛下眸子,她竟还敢提杨承遇,眸色暗了暗,从棋蛊抓起几颗棋子握在手心,凭借记忆,填补着残缺的棋盘。

李轲立在一旁,瞧着自家主子慢条斯理地补棋局,默默嘀咕着,“钱大人叫您解了棋局才准大人进去,主子还任公主胡来。”

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悦耳,顾宴生浅浅一笑,眼底尽是纵容,“她性子自幼如此,改的掉才撞鬼。”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早就看清小作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