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顿时脸色大变,宫里谁不知道太皇太后信佛,宁寿宫都有后室作为专门的佛堂,太皇太后每日都要在佛堂诵经念佛,无一日间断。
她死死地盯着这株蓝色的菊花,恨不得立马将之扔地碾碎,让它即刻消失在孝庄面前。
今日能摆在御花园的菊花都是她亲自确认过的,绝对没有一盆菊花叫杀佛菊,她更不曾见过这盆菊花。显而易见她是被人算计了,千算万算,没想到百无一漏终有一疏,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可这个时候她要怎么跟孝庄解释这菊花跟她没有关系?那背后算计之人可真是厉害,这么区区一盆菊花就将她的功劳都杀干抹尽了。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她不得不压抑着怒火,下拜请罪:“请太皇太后息怒,嫔妾并不知道这盆菊花竟有这样的别名,臣妾立马就命人端走。”
孝庄的好心情已然消失殆尽了,她冷冷一哼,“你虽之前从没主理过这些事物,可钮祜禄氏有孕,皇上信重你才将掌宫权暂时交付与你,你更应谨慎细致才能不辜负皇上和哀家的信任,如何能犯下如此错误?这盆菊如何能出现在宫中,若是冲撞了佛祖,你能当得起这个罪过吗?”
钮祜禄氏适时跪了下来,“是臣妾的错,一时忘了忌讳,将花名说了出来,请太皇太后责罚。”
孝庄命人将她扶起来,“这如何能怪你,若不是你说这花竟然是这么个意思,哀家被蒙在鼓里,只怕要得罪了佛祖呢!”
佟佳氏眼藏恨意地看了钮祜禄氏一眼,不必说,这背后之人绝对是钮祜禄氏了。之前她设计夺了她的掌宫权,钮祜禄氏一直没有反应,原来是在这算计她呢。
佟佳氏的目光扫向钮祜禄氏身旁的瑞珠,看着瑞珠平静的脸,突然有种感觉,这主意是不是瑞珠出的?
她眼神蓦然变得锐利。
孝庄因为失了兴致先行回宫了。太后虽爱菊,但也不好独自留下,便也一同去了。
康熙因不想再扫了佟佳氏的颜面,便留下与众人同行。
佟佳氏担心菊花还被人做手脚,便提议去千秋亭喝茶听戏。
安贵人本走在后面,不知何时挤到了瑞珠身边。她看了一眼跟在瑞珠身后的郭络罗氏,突然出声问道:“宜贵人什么时候换了侍女?倒是眼生得很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前后都能听到,顿时不少人回头,将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
瑞珠暗暗摸了摸倏地紧张起来的郭络罗氏的手,她笑道:“这不是我的侍女,这是我郭络罗家姐。”
安贵人挑剔地上下打量郭络罗氏,突然嗤笑道:“就是那个死了丈夫的郭络罗氏吗?”
郭络罗氏被她当众揭短,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瑞珠也缓缓收起了笑容:“安姐姐何意?”
安贵人捂嘴笑了笑,“瞧我这没把门的嘴,有什么说什么。不过佟佳娘娘主持的赏菊宴,这样喜庆的事情,妹妹将死了丈夫的寡姐带进宫,不太吉利吧?”
瑞珠指了指一旁的秦老太君,她是汝南老王妃,也是太皇太后的旧交,汝南王一门忠烈,地位超然。
“安姐姐意思是只要是孀妇参加今天的赏菊宴就是不吉利是吗?”瑞珠故意说得很大声,自然传到了秦老太君的耳朵里。
安贵人没想到她竟然会拉秦老太君出来挡,眼看着秦老太君脸色一沉,自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辩解道:“妹妹可别会错了意,我没有这个意思,秦老太君德高望重,自然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
她不提秦老太君的名讳还好,一提秦老太君的脸色更难看了。谁都知道秦老太君之所以在今天能这样受尊敬,都是他们一门男丁在战场上的牺牲带来的。
瑞珠冷冷笑道:“安姐姐说话可要注意了,今天来的都是贵客,除了秦老太君,还有陈老太君等等,若是都将人得罪了,佟佳娘娘可要怪罪你了。”
安贵人自知被她拿住了把柄,不敢再拿郭洛罗氏是孀妇来说事。眼珠一转又有了一计。
她看着郭洛罗氏笑了起来,“宜贵人妹妹可还记得赫舍里答应当初私自弄人进宫的事?我还记得当年是妹妹揭发了她。如今妹妹怎么犯了同样的错?这郭洛罗氏不是宫中之人吧,妹妹胆子真是大,将这等无关之人弄进宫来,先不说太皇太后皇上的安全无法得到保证,就是宫中之物,若有丢失,妹妹能担当得起吗?”
瑞珠早就料到会有人在这上面发难,她却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下意识地将郭洛罗氏往身后藏,还小声地说道:“郭洛罗氏是我的姐姐,怎么会无关之人呢。我劝安姐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安贵人见她如此慌张,还当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顿时嚣张起来。她一向没有头脑,不会考虑事情的利害关系,也不顾今日场合是佟佳氏精心准备的赏菊宴,一心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管郭洛罗氏是不是瑞珠的姐姐,她只要是私自进宫,康熙就不能不顾大面,惩罚瑞珠。
于是安贵人霍地朝前冲出几步,大胆拉住正陪钮钴禄氏说话的康熙的衣袖。
康熙扭头过来见是她,眉头为不可见地一皱,沉声问道:“怎么了?”
安贵人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气,她心想若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削了瑞珠的颜面,也就是削了钮钴禄氏的颜面,到时候佟佳氏一定会大力夸奖自己。
“嫔妾有事禀告皇上。”
康熙将衣袖扯回,皱眉道:“有事便奏,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安贵人难言兴奋,连康熙话里的冷意都没有在意,“启禀皇上,宜贵人私自运送人进宫,此人现在就跟在宜贵人身边。”
康熙“嗯?”了一声。
安贵人怕他轻轻揭过,连忙说道:“当初赫舍里氏正是偷运人进宫,才导致太子生病,如今宜贵人也效仿,此风不杀,日后宫内人人效仿,那宫廷之中何来安全可言?便是皇上,太皇太后,都不能高枕无忧了。”
佟佳氏本就因为前面出了岔子,战战兢兢的生怕还会出岔子,谁知道安贵人便跳了出来挑事。
在这个场合来找钮钴禄氏阵营的麻烦,纯粹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不由得瞪了安贵人一眼。
安贵人被她这一眼看得疑惑,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指着瑞珠身边的郭洛罗氏道:“皇上请看,这个女人并不是宫中之人,乃是宜贵人偷偷从宫外带进来的,还明目张胆地将人带到赏菊宴上,分明是将宮规视为无物,如此胆大包天,眼里分明就是没有太皇太后、皇上!”
她一席义愤填膺的话说完,身边的康熙却没有反应,安贵人抬头望去,看见康熙的视线落在了郭洛罗氏身上,迟迟没有移走。
她试着提醒:“皇上?”
另外一边的郭洛罗氏微垂着头,因为害怕,粉面浮着两抹红霞,她不自觉地抬头,恰好对上了康熙打量的视线,娇羞地低下头去,成熟少妇的风情与良家淑女的矜持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有几分康熙成亲那晚他揭开赫舍里氏的红盖头时,赫舍里氏抬头那一幕的影子,蓦然戳动了康熙的心。
“这是?”他情不自禁地问。
安贵人见他问起,喜滋滋地答道:“这就是嫔妾所说的宜贵人偷运进宫的人,郭洛罗氏。”
康熙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说道:“她没有私运,这是朕允的,让她姐姐进宫陪她。”
这话实在是出人意料,安贵人甚至嚷道:“这怎么可能?”
康熙蓦然冷了脸色,“李氏这是在怀疑朕?”
安贵人脸上的得意荡然无存,面无血色,仓皇下跪:“嫔妾不敢。”
康熙冷哼了一声,朝瑞珠二人走过去。他看了郭洛罗氏一眼,才对瑞珠说道:“走了一圈,累了吧。”
瑞珠携着郭洛罗氏连忙给康熙行礼,“嫔妾不累,谢皇上。”
康熙笑了笑,这才看向郭洛罗氏,“这就是你家姐?”
瑞珠笑道:“是。嫔妾多谢皇上成全嫔妾思亲之情,特允臣妾将家姐接入宫中陪伴。”
康熙笑道:“思念亲人乃是人之常情,朕如何有不允之礼?”
瑞珠提点郭洛罗氏道:“姐姐,还不快给皇上行礼?”
郭洛罗氏站出来,对着康熙盈盈一拜,“臣妇拜见皇上。”
康熙伸手虚扶,“快请起。既入了宫,就只当是住在自家,不要拘束了。”
瑞珠听了这话只是微笑。
佟佳氏眼见安贵人设计不成反被康熙所恶,还助推郭洛罗氏顺利在康熙面前露了脸,眼见康熙对她印象不错,只怕宜贵人的算盘要成真了,又气安贵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真是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赏菊宴后。
康熙当夜便来了撷芳殿,瑞珠不动声色地让郭洛罗氏在旁奉茶。这宫中姹紫嫣红,各式各样的女人都有,唯独郭洛罗氏这种具有成熟女人风情的人没有,郭洛罗氏虽然嫁过人,但是只要她紧紧地将这个特点抓稳,拿下康熙是迟早的事。得了瑞珠的提点,郭洛罗氏的身姿越发摆得妖娆。
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使是康熙也不能免俗。
但康熙大概考虑到要顾及瑞珠的颜面,所以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行为。只是来撷芳殿比之前更加频繁。
郭洛罗氏怕瑞珠心里膈应,也不肯在瑞珠面前跟康熙眉来眼去,因此和康熙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郭洛罗氏最擅长厨艺,她时常去膳房给瑞珠做些茶点。有些特色点心,连御膳房专门做点心的太监也及不上她做出来的味道。
宫中无真情,瑞珠进宫这么久早就明白了。只是深宫度日,若是只有苦心孤诣的算计度日,未免太辛苦了些。郭洛罗氏的这些心意,不管日后如何,至少此时是真心的,瑞珠也乐得轻松片刻,全都欣然接受。
有一次郭洛罗氏做了松乳糕,恰好永寿宫来人请瑞珠过去说话,郭洛罗氏便提议带上一盒松乳糕给钮钴禄氏尝尝。
瑞珠婉拒道:“宫中不比外面,做什么事情都要谨慎,阴暗中不知站着多少等着算计你的人,只要略有疏忽,别人就有本事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钮钴禄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咱们最好还是不要送吃食。”
郭洛罗氏反应过来,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深秋过后,宫里开始制冬衣了。今年撷芳殿除了份例内的布匹,康熙还格外赏了盛京进贡的白狐皮,银狐皮等各类皮料给瑞珠做披风。
临近冬至,宫里格外的忙碌,冬至皇帝要举行祭天大典,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大清入关不过几十年,在生活作风上还保留着不少北方习惯,在冬至这天,宫里照例是要煮羊肉包饺子分发至各宫。
御膳房做出来的羊肉汤味道自是不一样,一点腥膻味都没有,不过瑞珠一向不喜欢吃羊肉,送来的羊肉汤和羊肉饺子,也不过是尝了一口便赏给了底下的人。郭洛罗氏见她不喜欢羊肉馅的饺子,便去膳房给她包了荠菜饺子。
荠菜本要春天才嫩,但因宫中不少小主都喜欢荠菜饺子,所以御膳房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新鲜的荠菜,味道比春天的差不了多少。
刚吃过饺子不久,永寿宫便来了人,说是钮钴禄氏请她携郭洛罗氏过去一同过节。
两人的结盟已经很稳定了,既是钮钴禄氏请她过去过节,瑞珠便没耽误,换了一身衣裳便带着郭洛罗氏过去了。
到了永寿宫,钮钴禄氏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正坐着等她们,她身旁的膳桌上摆了数十道菜品。
“你们可算是来了,菜刚上齐,今儿过节,一同用膳吧。本宫不能饮酒,宫里有今春新酿的梨花果酒,你们姐妹二人便尝尝吧。”
瑞珠笑道:“都知道娘娘宫中的梨花酒是最香醇的,今日有幸赶上,自然要饮上几杯。”
在她们动筷之前,一个太监一一将桌上的菜品尝过,没有问题之后,布菜宫女才开始给几人夹菜。
才吃了几口,三个宫女捧着食盒进来,各自从食盒中取出三只白玉碗,揭盖一看,里面正是饺子。
瑞珠笑道:“方才来娘娘这前,我们才在宫里吃了荠菜饺子呢,是嫔妾姐姐亲手做的。”
钮钴禄笑道:“这是膳房的师傅做的,本宫年年冬至都要吃荠菜饺子,快吃吃看,哪个做的好吃。”
瑞珠有些吃不下了,但钮钴禄好意不能辜负,便夹起一个吃了。
入嘴稍微有些苦,她没有多想,只当是换了人做,味道因此不同。
郭洛罗氏也夹起一只送入口中,咽下之后才笑道:“娘娘这的饺子吃着都格外鲜香。”
钮钴禄氏笑道:“只怕妹妹做的更好吃,有时间也做碗给本宫尝尝。”
郭洛罗氏连忙应下。
钮钴禄氏端起白玉碗,试毒太监走过来欲试毒,钮钴禄氏大概是看到瑞珠和郭洛罗氏都吃了,便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吃过饭后,又吃了一会儿茶点,几人闲聊了半晌,瑞珠见钮钴禄氏有些倦意,便带着郭洛罗氏告辞了。
到了晚间,瑞珠洗浴过后就歇息了。
瑞珠躺在床上有些疲累,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总觉得烦躁不堪。好不容易才睡过去,却又开始做梦。
梦里的场景依旧是在撷芳殿,在西暖阁坐着的人却变成了郭洛罗氏,伺候的奴才们也全都换了陌生的面孔,连吉祥如意都不知去哪了。
她走进殿中,郭洛罗氏看了她一眼,朝身边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太监押着一个宫女进来,瑞珠仔细一看,正是如意,如意被人五花大绑,见了她后不停地叫她:“小主,小主!”
“小主,小主!”
瑞珠猛地惊醒过来,却是如意站在床帘外面轻声叫她,“小主,小主!”
瑞珠无端吓出一声冷汗来,她连忙坐直,喘息了两口气才问道:“怎么了?”
如意深夜叫醒她,必然是有要事,她霍地拉开床帘,外面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只蜡烛,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如意略微慌乱的脸。
“怎么回事!”瑞珠再次追问。
“永寿宫娘娘好像有些不太好,深夜请了太医!”
瑞珠的心无端一沉,钮钴禄氏怀孕已过了头三个月,最近胎相都已经安稳了下来,今夜突然请太医,必然是要紧得很了。
瑞珠连忙下床穿鞋,“给我更衣!”
四处宫门都已封闭了,吉祥提前拿着瑞珠的牌子去开宫门,等瑞珠赶到永寿宫,永寿宫已灯火通明,所有奴才都已起来了,惶惶地等候在庭院中。
瑞珠是第一个赶到的小主,刚进宫就听到了低微的呼痛声,瑞珠一走进去,就看到永寿宫的大宫女冰壶正急惶地看着太医不知所措。
“娘娘怎么样了?”
冰壶见了她顿时大喜,连忙跑过来,“宜贵人您来了,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我们娘娘从下午就开始肚子疼。”
瑞珠脸色一凌,“下午就开始了,怎么这个时候才请太医?”
冰壶丧着脸,“下午的时候娘娘只是隐隐有些腹痛,但是因为今天皇上要祭天,娘娘认为请太医不吉利,便压着没请太医,没想到入夜后痛得更厉害了。”
“太医怎么说?”瑞珠一边往内室赶一边询问。
“太医说...娘娘有滑胎之相!”
瑞珠脚步猛地停住,扭头看向冰壶。冰壶本是沉稳之人,今天事发突然,饶是她也乱了阵脚。
瑞珠皱眉道:“那还耽误什么,还不快派人去请皇上过来!”
“可皇上在佟佳娘娘处歇息了!”
瑞珠一愣,按照惯例,皇帝在祭天之后照例要去皇后宫歇息的,今年康熙却去了佟佳氏的宫里歇息,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