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刚一醒来,就看见一个姿容不俗的小姑娘拿着银针扎自己。被扎的地方钝钝地痛,林如海没忍住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小姑娘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竟一脸的喜出望外。
林如海有点生气……但因为躺久了脑子混沌,一时之间认不出是谁。嘴巴也木木的,想出声呵斥,动了动嘴皮子,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缓了好一会儿,林如海才想起来,自己病了,黛玉回来探病。这姑娘是自己的外侄女,随船一起来的,大舅子的二姑娘!
看她动作麻利地把银针用帕子一擦,随手插回头上。再轻轻巧巧地从食盒里取出一碗汤,用汤匙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边。娴熟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林如海嗓子干涩,条件反射地接了一口。嗯……尝不出来味道,但闻起来好像是绿豆汤。
绿豆汤?!林府饮食向来依时节而定,寒冬腊月怎么会进绿豆汤?环顾一圈,林福和丫鬟仆妇都无踪影。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迎春道:“姑父感觉如何?”不等林如海答言。
又接着说:“林管家随哥哥到下县找大夫去了。侄女儿怀疑姑父的汤药有问题,但不能确定是何人所为。只能迷晕了这房中的一群仆从,如今姑父醒了,还望姑父恕罪!”
说完就放下汤碗,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给林如海行了个晚辈礼。
林如海半天没作声,迎春也不急着起来。自己每天都偷摸着打一会儿八段锦,下盘稳得很。
过了好一会儿,迎春都怀疑林如海是不是又晕过去了。才听房内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是如何确认汤药有问题的?”
没有了初见那天对小辈的温和,林如海的声音里透着冷和质疑。
“不敢确认……姑父久病不愈,遍请江淮名医却只服用安神的汤药,此为一;服药后昼夜昏睡,久则伤身,不是长保之法,此为二;还有,我让跟来的大夫看过,汤药里有腥味……”
“你怀疑是谁?”
“管家——林福!”
“起来吧……过来扶我坐起来,这屋子里的人都被你药倒了,这药也是跟来的大夫给你的?”
“梅家世代为医,四处游方普济百姓。平生最见不得有人受苦,梅大夫知道姑父受小人戕害,才答出手帮忙,真是医者仁心!”
“呵……”
迎春被林如海笑的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林如海是谁!自己还想在他面前弄鬼……
可是,梅若初虽然算不得好人,却实实在在救了自己的命。这次也是受自己所托才找来的蒙汗药!
这次行事确实出格,林如海碍着贾府的面子,不会多追究自己。可万一拖累梅若初被安上什么罪名,也是大大的不妙。
“姑父……”
“行了!你是怎么让那大夫答应出手帮你的?”
“威逼~利诱~”迎春含糊地吐出两个音,说完偷偷抬眼瞟林如海的脸色。
林如海脸上,是与严厉语气完全不相符的柔和笑意。迎春想,林如海这是——逗自己玩儿呢?
咦……一般人听到自己被下毒谋害,会是什么反应?愤怒?震惊?害怕?!反正不会如林如海这般有闲情逸致,除非……
“姑父莫不是早就知道有人下毒?不对!这毒难道是姑父自己下的?”
“哦?从何得出的结论呐,说来听听,若是说的有理,我就免了你胆大妄为的罪过!”
迎春根本没把林如海的威胁放在心上,看他那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哼~
怎么知道的,从他的反应中呗!现在回忆起来,如果林如海真的是重病缠身,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黛玉归家那天好转?还能陪着贾琏兄妹说上几句话。
多半是怕自己装病吓到黛玉!见女儿一切都好,才继续病着。今天迎春和他说下毒的事时,林如海的关注点都在迎春是如何看出破绽的,只有布局的人,才会这样。
即便早就知道自己被下毒,打着将计就计的主意,也不可能这么泰然。谁敢随意用自己的安危去算计别人啊,真到了这拼死一搏的地步,他也不会在这时将黛玉叫回来。
所以大胆推测,林如海是装的!装成重病,是为了要迷惑敌人,让黛玉回家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姑父的表现!姑父爱女心切,若果真积重难返,不可能不急着为妹妹打算……”
不对!!林如海确实没为黛玉打算,那么原书中,他是否也笃定了自己不会有事。可是林如海确确实实亡于九个月后!
还有林福以及林府给自己的感觉!就是不对!迎春从来不忽视自己的第六感。
就像穿越那天,自己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就觉得背后发凉。果不其然,那一步踏出车门,就被送到这来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姑父出此下策,一定是到了至极为难的境地。只是那药太过伤身,也该谨慎着用啊。妹妹孝顺,为姑父尝了几次药,就有心力衰竭的前兆。姑父日日服用……”
“什么?!”
果然!猜对了,林如海不知道这药性如此猛烈——
“妹妹侍疾不过五日,人都快瘦脱了相。我觉着疑惑,让梅大夫给妹妹把过脉,说是劳累过度,伤了元气。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担忧焦虑之下,也是寻常。
只是如何还添了心悸的毛病!姑父有这样的症状,那是案牍劳形。可妹妹这一路与我同吃同住,区区五日,绝不至于此!思来想去,只能是姑父的药重了。”
“那药……只是安神的方子,分量是比寻常要重些,为的是我夜间难以安枕!”
“那就奇了,如何安神的药,反倒使人夜不能寐,心悸神伤?药方若是没问题,那就必定有人多加了些什么吧?梅大夫一直说药汤里有腥味,他的鼻子,侄女还是信得过的。
嗯,倒也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主要还是梅大夫没有说谎的动机。那姑父呢?是否能笃定林府诸人,个个忠心耿耿,一如既往?”
“放肆!”林如海一拍床沿,厉声呵斥:“你一个大家闺秀,小小年纪从何处学来的一肚子阴谋算计!我前番不追究,你倒还越发上来了!长辈面前,大放厥词,内兄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呵,便宜爹可没教导过我,那是遍览群书总结出来的精髓!大数据助长的见识,少见了吧!
迎春满心的不服和反骨,身体却很识时务。“砰”一声跪下来,腰背却挺得笔直。嘴里说些不敢了,知错了的违心话。
“要不是看你还有些惧怕,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一定给内兄修书一封,对你严加管教!”
老顽固、白眼狼……
“你可是不服气?好!我今日就教导你一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可知是何意?”
哦哟?这是夸自己太聪明了?!
“知道,出头椽子先烂!”
“咳……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苛责些,你如此聪明外露,胆大妄为,绝非幸事!你明白吗?”
这倒是劝自己的好话。没人比迎春更明白,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多苛刻。女子若是事事争先,比男儿还强,等待她的绝不是看重和褒扬,只会是恶意和诽谤。
男权社会,大家闺秀最好规行矩步,可以是菟丝子、笼中鸟,但绝对不可以是有独立思想的人!
“侄女明白,多谢姑父教导!”迎春恭恭敬敬地对着林如海磕了个头。
“你回去吧……外间躺着的人,有法子处理吗?”
“她们只会以为自己和昨日一样,吃酒吃醉了。药放的不多,侄女待会出去会给她们挨个嗅鼻烟,梅大夫调配好了剂量,她们会挨个醒来,不会多想!”
“连扫尾都能做的这么周全,倒是不敢小看你了……着人送你回去!当值期间竟被药倒,也是些不堪用的!”
“姑父,她们若是过于机警了,侄女也近不了您的身。若您果真受制于人,岂不无法可想。人道忌全,您就宽恕她们吧!”
“呵,歪理!罢了,去吧……汤药的事你不用再管,明日让那个梅大夫过来见我。放心!老夫还不至于为难他。
你从未来过扬州,想必对扬州风物好奇得很,明日让家丁带你和玉儿出去走走,也不枉这一路辛苦。”
迎春听林如海说话,先是愁他为难梅若初,听到后来简直高兴得起飞,自己早就想出去看看!
如今这事交到林如海手中,自己可以大大地放心,若林如海都收拾不了背后之人,自己也不必挣扎了,洗洗躺平任虐吧!
迎春给丫鬟们挨个嗅了鼻烟,又如昨日一般叫醒了春桃。春桃果然没怀疑,一味责怪自己又没耐住困,扔下姑娘睡着了。
林如海还挺配合,在床上装的和往常一样,若不是迎春跪过的膝盖还在痛,都要怀疑林如海醒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第二日一早,迎春才起来,就听见林府的丫鬟过来报喜。说是老爷醒了,黛玉那边急急地就过去了。传话给迎春让她慢行,不着急。
迎春索性仔细装扮了一番,才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往林如海的院子赶。
刚进门,就看见林如海衣冠整齐地坐在圈椅上,黛玉也规规矩矩地半坐着一旁的圆杌。脸上没有丁点儿以往的惊慌害怕,仿佛林如海只是睡了一觉起来。
这对父女,明明彼此挂心,但是这相处模式真是让人看不懂!
“请姑父安,请问姑父今日大安否?”严肃的气氛让迎春自觉地跪下行礼,黛玉连忙站起避开,微微福身,不敢偏受迎春的礼。
“今日好些,让你们挂心了。起来吧!”这温和的语气,又如初见那日一般。经过昨日,迎春都有点能听出林如海的言下之意了。
看那眼神,示意自己给梯子呢吧~
“哥哥忧心姑父身体,和林伯去下县寻访大夫了。约莫今天能回。姑父多日不见好,可要试试侄儿们南下随船的大夫?
他虽不成,也有些见识,救过侄女儿的命。不定姑父的病落在他手上能好,也未可知?”
别人听见这话还可,独黛玉听见,眼睛“腾”就亮了,一脸热切地看着林如海。
心里责怪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茬。还是姐姐细心,梅大夫确实有独到之处!
林如海被女儿热切的眼神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喝了口茶才道:“你们的孝心,就让他进来吧!”
“玉儿,你兄姐为了为父的病远道而来。不可怠慢了,你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眼看就要过年,街上也热闹,你带你阿姊去置办些年货吧!”
这一句就把黛玉指了出去,黛玉虽然不放心林如海的病,但父命不可违。只能答应着和迎春一起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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