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蔫了好几天,做什么都有气无力。贾琏不放心,一天来探问几回,就连黛玉都主动接手了物资补给,人员调配方面的活儿。
本来贾琏看到花船时,那叫一个心如擂鼓,跃跃欲试,是决意要去见识下礼仪之乡的“风采”的。
没想到迎春突然就丧了,妹妹不舒服,贾琏可不敢出去胡闹。万一不幸有点啥,依他老爹的性子,不得捶死他。老太太那儿也没法交代,于是只能成天守在船上。
百无聊赖就要无事生非……那贾琏悄摸买了两个清秀的孩子,背着人出火气。他做的这些龌龊事,迎春不用打听都能知道,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
以往对这个哥哥,迎春总是一副和气温良的样子。那是因为想着贾府还有退路,劫难过去后,还是一家人,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可是这沿路她看到了什么?!
天老爷,区区一个国公府,两个小辈出行居然那么大阵仗。途经各地的一府长官,富户豪绅,都派人来随礼问安不算。甚至连长安节度使!!那可是一地军政最高长官,都私自派驻军护卫。
看贾府众人的反应,甚至只当是寻常!
可是从古至今,上位之人,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鼾睡!哪个当权者能容忍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擅调官兵私用!!
如果贾府只是后继无人,子孙不成器,那慢慢退出权利中心,修剪枝羽后,还能落得平安。可迎春没想到,不成器的贾府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贾家老祖宗当年追随太宗皇帝,马上得了天下。托福,庇护子孙到如今。
可惜人心不足,这些老臣们的后代安享尊容还不够,还要互相联姻抱团,拥势自重,妄图长久!
时至今日,这个关系网俨然成了个庞然大物。就像贾府,其实如今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能说话的人,否则就不会削尖脑袋地把自家嫡出的大姑娘送进皇宫,搏那虚妄的富贵。
便宜爹虽然袭了一等将军,可是本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早就没插手军务了。
虽然贾母不待见他,可是迎春私下里觉得这样就很好,贾家、王家,在军中经营数年,枝繁叶茂,故交遍地。
说句不好听的话,打出贾府的名头,在军队的威望比新上任的皇帝还要高。若是聪明人,就该早些抽身退步,以求平安。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难道还少吗?现在的主子慈善,优容老臣,做下的就得有自知之明,才能谋个善终。
可目前看来,贾史王薛四家,何曾有过半分收敛,薛蟠打死了人,公然敢扬长而去;
王熙凤包揽诉讼,放印子钱逼死人命;
贾雨村为了投便宜爹的好,强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诸如此般,不胜枚举。
迎春甚至怀疑,上一辈当家人的堙灭,真的是意外吗?
薛家,宝钗的父亲,听说也是个颇有手腕的,况且正当壮年,从前并未听说有任何隐疾,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
史家,湘云父母也是相继病故,偌大的家产爵位只能湘云二叔来承继,那个二叔,恰巧是个懦弱不成气的。
贾家东府,贾敬倒是活着,好好一个进士,有儿有女的,却忽儿吧啦的就要出家……当真是为了成仙?
西府这边,贾珠的才华毋庸置疑,否则李守忠身为国子监祭酒,多少青年才俊未曾得见,怎么偏偏把女儿李纨嫁给他。
这么个成器的儿郎,长到那么大了,成家立业的,怎么也突然没了!
这些……都是意外?!
王家最有出息的王子腾,按原书里的发展,也没几年好活!
迎春在心底慢慢盘算,越想越害怕!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一荣俱荣,都是当年太宗打天下的老臣,姑且称为保守派。
目前保守派的中坚力量,还活着的还有北静王水溶、神武将军冯唐、九省统治王子腾、巡盐御史——林 !如 !海 !
“啪”地一声,迎春手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
司棋听见声音,忙推门进来一看,只见迎春半伏在棋盘上,手死死扣住桌沿。冷汗涔涔,面色发白。
司棋几乎要吓死,刚想扬声喊人,迎春忙道:“司棋!别出声,过来扶我”
司棋从王奶娘的事情后一贯听话,指哪打哪。此刻虽然心中担心万分,觉得应该去喊大夫。但听见迎春叫,不敢违拗,连忙上前把迎春扶了起来。
迎春靠在方枕上,缓了缓才开口道:“我没事,失手打了杯子,你收拾了吧!”
司棋欲言又止,迎春看她脸色不好,轻轻笑了笑说:“当真没事,方才一味低着头打子玩儿,不防头起猛了,你去热热地盛碗汤来我吃。”
司棋虽然不十分信她的话,不过也依言去了。
迎春慢慢思考着,如果保守派这些领头人的死都不是意外的话,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新旧之间的倾轧;要么,就是上头的意思。
前者还有余地,如果是上头的意思,只怕就万劫不复了。
自己但凡穿成个男儿身,腾挪的余地还大些。偏穿了个大门不能出,二门不便迈的姑娘,时代的局限,简直束手无策。
迎春越想越烦,难道老天让她穿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去死的?!
不!不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引颈就戮,贾府那些作奸犯科之辈,自然万死难辞其咎,可是大多数人罪不至死啊!
无论如何,先去看看林入海的境况,再做计较。实在不行,就当是红楼深度体验游,开了困难副本。日子总归还要过下去……
按高鹗续的后四十回,贾府应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这般想着,迎春勉强按耐下烦闷来。只是,便宜哥哥这几天开心的有些碍眼。
迎春见过他买来的那两个男孩,十二三岁的年纪,果然清俊。低眉顺眼地跟在贾琏身后,看着不是很机灵。
还算贾琏没傻到家,姑父重病,要是他再沿路买两个貌美的小丫鬟,那迎春就该和二嫂子好好叙叙别情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得让人啐两声禽兽,迎春这两天心情不好,就开始变着法儿地折腾他。
一时要吃要喝,一时又要沿途风俗土物送人,还必得贾琏去办。若是贾琏有一处不到,那就撒娇卖痴不依不饶。
贾琏生活中何尝出现过这样的女子呢,凤姐儿泼辣,过于刚强,贾琏可以阳奉阴违;而迎春嘴甜,有些时候贾琏被她哄两句,看着她崇拜的目光,简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平儿温婉正直,从不做小女儿之态;而这个妹妹有要求的时候,可不知道“懂事”二字怎么写,能幽幽怨怨地看着你,不依不饶,缠得你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自己女儿还小,相好、丫鬟都是下人,不能做借鉴。有时候自己想要在她面前立立哥哥的架子,摆摆冷脸,又多承她的情,实在放不下脸。再则,也怕妹妹回去告状,被老爹揍。
想教训她两句吧,贾琏从没发现自己的嘴那么笨,说一句被堵一句,偏她还句句在理,说她不过。
就这么来回跑了几天,贾琏实在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就连黛玉都看出苗头了,偷偷问迎春,是不是二哥哥得罪她了。
迎春自然不会说是,只说自己长这么大没出过门,看什么都有趣,一时忍不住……
贾琏跑啊跑的,突然惊悚地发现,自己若是独卧,妹妹就消停些;若是与那两个男孩过从稍密,迎春就开始不自在,要东要西。
贾琏倒吸一口凉气,疑心是自己会错意,于是试探着问迎春:“可是那招儿、风儿冲撞了妹妹,我怎么看妹妹见着他们好似不自在似的?他们是外头买的,少调教,若一时惹了妹妹的眼,妹妹只管说,我……”
不等贾琏说完,迎春就似悲似怨地说:“他们何曾招我的眼呢……只是我的一点儿小见识,人家也是爹妈养的,好人家出生。
被咱们这么巴巴地买来,随船走了这么远,只怕天遥路远,父母亲人再不得见了。不如咱们的家生子……
我从未出过远门,冷不丁离老爷、太太、老太太这么远,物伤其类,实在伤心
只能辛苦二哥哥,多多替我带些土仪,聊慰我思亲之情了……”
诶呀呀,居然真是因为那两个奴才!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什么思亲的鬼话,贾琏是一句不信的!
于是试探着说:“妹妹是女孩子,自然面慈心软些,我本是想着他们老子娘穷,买了他们,也给一家人活路。
既然妹妹这么想,我给他们几两银子,打发他们回去就是了。省得惹妹妹伤心”
“若能这样,二哥哥就是立了浮屠了!”
“罢罢,只要妹妹宽心,我这就打发他们走,让过往的商船捎他们一程,保管平安到达!”
“如此大善,咱们距离扬州,不过十来天路程。姑父病重,姑母逝世不到一年,咱们按理该服九个月的小功。
在家里碍着老太太,不便着丧服,出来了,也该尽尽心。轻车简从,才是道理。
带几房家人,是为了赶路。若还带着这两个孩子,别人看着也不像……”
贾琏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唰”地一下,臊得两颊通红。他虽然不成器,但头上还捐了个同知,按理是官身。
来看重病的姑父,还带着娇婢奢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若是碍着有心人的眼,参他一本,岂不麻烦?再则,被姑父看到了,也不像……
想着,悄悄瞟了迎春一眼,只看到她清泠泠的眼,似笑非笑……
贾琏鼓着涨红的脸,支吾着退了出来。果然立时把那两个男孩打发了。
那两个男孩听到能放他们走,都是喜不自胜。他俩都是家中无法,才被买了的。若是被买来做些苦力还好。偏要被迫做那事,大好男儿屈居人下,苦不堪言。
贾琏臊得躲了迎春好几天,船上就那么点儿地,难为他总能避开迎春,还每每找个好听的借口,也算有些本事。
黛玉只看到迎春闹了两天,贾琏就把那两个男孩送下了船。
她也是大家出生,虽说姑娘家口不吐恶言,耳不闻恶声,但怎么会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干嘛的!自然心中不满。
但本来就烦了人家千里迢迢送自己回家,怎好挑理呢!苦涩不过往心里咽罢了……
往常只知道二姐姐是个细心人,不想她体贴至此。多承她的情了……
如今父亲病重,往后还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中酸涩难言,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那两男孩下船后,迎春果然不再折腾贾琏。一行三艘大船,日夜不停地赶起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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