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请个媒公

苏钰虽未见过沈清秋的母亲沈孚易本人,但桑国上下谁人不知当年“侠王”的传奇事迹。

然而,在沈清秋清淡的眼中蔓开的却不是与荣共焉,而是像在挣扎着什么。

那抹怅然若失之色让苏钰觉得心口忽地被刺了ー下。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侠王战死沙场时,沈清秋也不过是舞夕之年。

“你……”

苏钰本想说“你不要难过”或者“你的阿娘希望你喜乐无忧”这些安慰之语。

但同样经历过丧母之痛的他却深知:思母之痛无人可解,唯有时间会勉强让她们适应与隐痛共生。

“我听说沈王爷在投军之前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琼剑仙,那为何你惯使的却是一把绣春刀呢?”

苏钰的隐晦体贴让沈清秋的眸光揉进了几抹暖色。

她一边牵马继续前行,一边扶刀向苏钰解释道:“其实是因我祖父……”

可突如其来的亮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苏钰有些意外地看着不远处的灰衣男子:“熙麽麽?”

原来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苏府的门前。

熙麽麽提着灯笼、挎着一个木盒缓步来到苏钰和沈清秋的面前,福身行礼道:“问家主安,问沈大人安。”

熙麽麽身为苏钰母父魏子宁的贴身长侍和魏子宁一样,他们甚少会出东院。

苏钰扶着熙麽麽的手臂,着急地问道:“可是阿爹的心疾又犯了?管家有没有去叫府医上门?”

站起身,熙麽麽安抚地拍了拍胳膊上苏钰紧绷的指节。

“自从服了您从江南带来的宁香丸,主子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犯过疼了。主子收到了您让金宝传来的口信,知道您会因谈事晚归,故遣了我来门口帮您掌段光。”

苏钰松开手轻咳了一声以作掩饰。

单听熙麽麽半句不提金宝的去向,他就猜到母父魏子宁肯定是知道了晚归的真相。

苏钰担心魏子宁会因疯马之事惊惧忧思,焦急地向沈清秋抱拳告辞。

未等沈清秋回应,苏钰已向府门处快步走去了。

苏钰转身时卷起的衣角就像是开到霞锦时的落花。

他怦然地从沈清秋的手背上滑过,又毫不留恋地脱身而去。

这种失落感也让沈清秋情不自禁地伸手攥住了那片衣角。

见状,熙麽麽的嘴角微沉。

他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些许的复杂之色。

反应过来的沈清秋仿佛被烫到了般立刻松了手。

捏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沈清秋有些不自然地向苏钰描补道:“你……你若是还有其它的事,也可派人通知我府上管家。”

沈清秋奇奇怪怪的举动让苏钰满脸的困惑。

这时,熙麽麽上前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因着是临时起意,苏府不曾有所准备。这盒采春斋的柿柿如意饼暂作孝敬您的谢礼。稍后,苏家会另备厚礼送与您的府上,以谢沈大人不辞辛苦护送我们家主之谊。”

沈清秋自然懂得熙麽麽话里的暗示。

她垂眸接过了木盒,礼貌且疏离地回道:“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

苏府内。

一进门,苏钰就看到了外管事苏尚文立刻带着大夫围了上来。

“家主,听说您在东市惊了马还被带进了稽查司。正好何大夫也在,可要先请个脉?”

苏钰挑了挑眉。

看着文管事脸上不似作伪的焦急,他慢条斯理道:“我人倒是没事,倒是那马却因为中毒丢了性命,听说稽查司已经查出了些眉头,大概过几天就要公布了吧。”

察觉到了文管事脸上一晃而过的惊怒,苏钰就大致知道了祖母大抵是不知情的。

但这事儿究竟有几房插了手,现下却说不准。

于是,苏钰就干脆把调查此事的责任推给了文管事背后站着的祖母。

“我本想去祖母那里请个安,让她老人家放宽心。但眼下我身子却是乏得紧,就劳文管事你替我去她那儿报声平安吧!”

向前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了苏钰这才有空向熙麽麽道:“麽麽你为何对沈……沈大人如此防备?其实,这稽查司也并不像外界谣传得那般……呃,凶神恶煞。”

熙麽麽对稽查司到底如何并不去作评论。

“小主子虽作了女子打扮在外行走,但未免引起误会,您在私下里还是和未婚女子们保持些距离吧。”

苏钰神色一厉:“是不是那二房、三房又不安分闹到了我阿爹的面前?祖母可知此事?”

熙麽麽正勾着嘴角向二门处早早候着的白管家颔首点头。

“天一热,人心就难免有些浮躁了。”

说罢,熙麽麽便低头落后了一步跟在苏钰的身后,一起走到了白管家的面前。

“问家主安!”

可等白管家行罢礼,苏钰是既不出声让她起身,也不抬脚离开。

于是,白管家弯到一半的腰开始传来了刺痛。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管家的耳边才传了苏钰不辨喜怒的“起身吧”。

“既然二房、三房总喜欢跑动,看来他们是不觉得屋内暑气难熬了。那从即日起,白管家你就去停了二房、三房的冰耗吧。”

苏钰此话一出,白管家原本准备好的那串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

可老夫人当初一直教导着她苏家不能散,要以和为贵。

万般无奈下,白管家还是顶着压力想要开口为二房、三房说些找补的好话。

“回家主,全府上下都知道老主君修行佛法数十年,是有大智慧的。二主君和三主君是因天热心里烦得慌,就想着向老主君请教些佛经偈语来……”

“哦?”

苏钰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骤然收声的白管家。

“这天气的确是一天天地热起来了。不过他们不懂事喜欢心烦就动弹,做下人的就该懂事点在旁边劝着些,你说呢?”

苏钰的这番敲打让白管家再不敢多言半个字了。

她只得撩起衣袖揩着鬓角的汗珠子,不住地干笑点头。

虽说那“疯马”案还在调查中,但苏府里有人在背后搞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苏钰摸不准白管家是不是也在其中插了一手,他就顺势再给她敲一个警钟。

“白管家算起来也是咱们苏府里的老人儿了。所以,全府上下、里里里外外是主子不是主子的都被你挂在了心尖儿上……”

“回家主,我……”

“诶~看这天热的,熙麽麽你去给白管家递块帕子擦擦汗吧。”

白管家接过了熙麽麽递来的手帕,可她额头上的汗却越擦越多了。

对此,苏钰唇角勾起的弧度就愈发得加深了。

“不过,白管家你刚刚那几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不过佛家讲究六根清净,道家才讲究清静自然。就劳烦你在明个正午亲自出城,去一趟城郊十里外的白云观吧。”

苏钰亲切地拍着白管家的肩膀吩咐道:“用那些省下来的冰耗钱请上几位道长来趟苏府,为府里所有的郎君和小郎们都好好讲上一卷《太上因果经》吧。”

说完,苏钰就头也不回地带着熙麽麽进了二门。

瞥了眼安安静静的静心堂,苏钰眼神里满是嘲弄。

等跨过了三门,熙麽麽这才担心地向苏钰提醒道:“小主子,马上小选的日子就要到了。就算您提前办了病退,但二夫人与礼部和户部的几位属官们向来私交甚笃。到时候她去通个气,上头要是因此细究起来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苏钰瞥了眼一片漆黑的金钰苑,心中不免疑惑金宝为何还没回来。

抬起头,苏钰侧头看向了灯火通明的东西两侧厢房。

站在正屋的金钰苑门口,苏钰都能听到两侧隐隐传来了咒骂声。

“麽麽莫慌,苏家不过是一商户出身,单凭我这二十有四的高龄就入不了那些贵人的眼。”

熙麽麽还想再劝劝,但东西两侧传来的摔打、呵斥声吵得苏钰脑仁疼。

于是,苏钰转过身抱着熙麽麽的手臂,边晃边求饶道:“好麽麽,快别念叨了~我可闻到了您身上玫瑰卤子的味道,定是爹爹与你做了盘玫瑰牛乳冰糕子在等着我呢!我们快些个走吧,别让爹爹他等久了。”

苏钰这作小儿状的撒娇卖乖让熙麽麽也没了辙儿,他好笑地叹了口气:“你啊~”

然后,二人就穿过了金钰苑屋后的回廊,走进了那座被人精心打造的后花园里。

各色奇珍花草被小心地移植到了这里。

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假山趣石们依照身旁围着的花草属性,形成了不同主题的园林小景。

穿过这座花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由廊桥联通彼此的湖心小筑。

小巧的江南亭阁伫立在人工填起的湖心平台上。

远远望去,它不似住所倒更像是一处特意被藏起来的桃源秘境。

“阿爹!”

此时,廊桥处正凭栏远眺湖面的魏子宁立刻闻声望了过来。

“别跑别跑~”

接住了扑进了怀里的苏钰,魏子宁搂着他的肩膀嗔怪道:“仔细着点~你都好大个人了,怎么走路还蹦蹦跳跳像个孩子似的。”

紧随其后的熙麽麽不禁掩嘴笑出了声。

“可不是个孩子,刚刚小主子还催着我‘快些!快些’。说是再不快点走啊,这冰糕子要化成水咯!”

魏子宁不动神色地抚过了苏钰的手臂、后面。

他见苏钰的眉宇间没有吃痛之色,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魏子宁点着苏钰的鼻尖笑道:“就属你这鼻子最灵。”

领着苏钰进了门,魏子宁推着他先去了后室。

“香胰子、香露都给你备好了~洗完再吃冰糕子。”

待安顿好了苏钰,魏子宁关上门转身回到了堂屋里。

坐在椅子上,魏子宁将脖子上挂着的那串犀角白玉佛珠取下握在了手里。

旁边站着的熙麽麽则依次点燃了左右香几上的几座三足香炉。

檀香的香气慢慢地充盈了整间屋子。

在香烟缭绕下,正阖目数着佛珠的魏子宁却愈发得不显人气儿了。

念着佛号数完了一百零八颗佛珠,魏子宁这才睁开眼将灵杵上的珠子拨了一颗。

“看见她了吗?”

熙麽麽侧目瞥了眼后屋的方向,用手在半空中向魏子宁比划了一个高度。

“看见了,看见了!她现在大概有这么高了。虽然她的身形看上去有点瘦,但那对眼睛真真像极了当年的王爷。”

听到这里,魏子宁正在复位的手顿了一下,眼角兀地落下了一串泪。

“主子,你……”

魏子宁强忍悲泣,摆着手让熙麽麽不要再说下去了。

在熙麽麽的帮助下,魏子宁慌忙地收拾好了自己。

不等熙麽麽起身,魏子宁拉着他的手下定决心地吩咐道:“明日你去寻个媒公上门吧。”

“什么媒公?”

拐角处苏钰停下了绞着头发的手,正一脸惊愕地望向了魏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