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排

苏怀谨的这声尖叫,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沈清秋。

沈清秋却神色不改地则捏着手中的铜茶匙,长眉微挑地迎上了众人投来的视线。

沈清秋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眸暗藏汹涌杀机。

这让初来乍到还没有适应京城生活的巡检使姚星,不禁在心里默默地犯起了嘀咕。

虽说在江南时,我就听说了沈指挥是为了破除她财运不济的天生命格,而奏请了圣上为其指婚了苏钰。但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们夫妻之间……

想到这里,姚星偷偷望向了身旁的徐承悦。

可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让姚星来不及去解读徐承悦挤眉弄眼的涵义。

她立刻肃然而立地扶刀面朝着前方。

在这个房间内,唯独窗边的云烟不受影响地倚着窗沿。

勾起了一缕肩头散落的长发,他在指尖打着转地叹道:“奴家听了这么大的秘密,沈大人你该不会要把奴杀人灭口吧?”

沈清秋不温不淡地向云烟勾了勾唇角。

沈清秋修长的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茶盘里的茶饼。

突然,沈清秋食指一转。

一道劲气精准地打到了苏怀谨脐上三寸的位置。

而那块凌空飞去的茶饼更是将苏怀谨大张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倒是废了这方好茶去给这脏嘴漱了口。”

即便云烟被沈清秋这杀鸡儆猴的警告之举,气得两颊生晕蔓开了一片绯红。

但终究沈清秋也算间接地向云烟表明了她的态度。

现下,沈清秋还不准备详究幼童被带进春风楼的罪责。

即便现下沈清秋不追究,但和往后会不会来翻旧账终究会是两码事。

这事儿一旦被沈清秋给捅了出去。

那些端坐在高台上的大人们许是没事,我却是要当个两脚倒吊的替罪羊被挂在菜市口了。

权衡利弊,云烟收敛了脸上的怒容。

他莲步轻移地拦在了提着包裹准备走人的沈清秋的面前。

此时,房内的一众巡检使们已尽数出了门、准备下楼了。

落在最后的姚星本想回身上前,去替沈清秋把拦路的云烟拉开。

但前方折回的副指挥柳媛拉着姚星的衣袖,反复催道:“听我的,快走!”

姚星眼瞧着门边的沈清秋不知和云烟说了什么。

只见,沈爹爹拉上了滑落到臂弯的纱衣,怒气冲冲地正向这边楼梯口冲来。

“该死的沈貔貅!她迟早把苏钰那个毒郎也克到破产……”

“啊这?”

一时间,姚星也摸不准备她要不要拔刀去给云烟一个教训。

这时,身后飞来的一个包裹让姚星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抓。

然后,姚星一脸茫然地抱着包裹,探头看着突然从二楼一跃而下的副指挥柳媛。

“在回稽查司前,你先替我去如意典当行把这包东西换成金银和钱锭。”

听到沈清秋的吩咐,姚星颠了颠手里包裹的重量有些困惑地问道:“指挥!这些东西换出来的金银怕是又重又显眼。要不属下帮您去换成银票,这样也好方便您随身携带?”

“不用!”

沈清秋低头轻咳了一声:“银票没有金银的手感。”

看着皎皎如冷月的沈清秋翩然下了楼。

姚星也只得收起了满腹狐疑,赶忙快步跟上。

可楼下其他同僚看向她的怜悯眼神,让姚星只觉得:丈二和尚,她摸不着头脑啊!

……

“楼主,你说我们要不要安排一个人,向王大人那儿送箱子土产表表心意?”

“砰!”

合上了窗户,被削去了倚仗的阳光就只能任由窗格摆布了。

曾经骄傲的阳光随着窗格的心意被分割成了一格格的浅色光斑。

收回了手的云烟也褪去了刚刚的妩媚撩人。

他用鸦睫下那对秋水湛湛的狐眸怒而睁开,并凌厉地扫过了眼前这间再无半点装饰的房间。

按着屏风一角处缺了宝石的凹坑,云烟冷笑着转身向龟婆挥手道:“不用。”

然后,云烟慵懒地躺上了东角的贵妃榻。

云烟半阖着的眼眸让凳尾处微弓着背的龟婆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龟婆用余光小心地分辨着,此时云烟眸底里的情绪是静是怒。

“不管沈清秋此行到底是为了苏怀谨,还是为了向谁敲山震虎……”

云烟蓦然睁开的眼睛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让龟婆立刻仓惶地压低头颅再不敢直视她的锋芒。

“我这春风楼里的银生茶可是一两茶叶一捧金呢~茶叶浮浮沉沉的代价,她沈清秋后台就是再硬,也不一定吃得消呐!”

扯了扯被汗湿的衣摆,龟婆猫着身子就想拱手退下了。

“等会儿。”

半倚着靠背,云烟一边嗅着手里的香丸,一边眼神迷离地欣赏着他葱白指尖处的殷红丹蔻。

“你先去趟对角的澜钰居买件素白带暗纹的袍子,然后给我点名送去苏府。”

……

“啪叮叮……啪啪叮……啪叮啪!”

“主君,主君……”

“嘘!”

苏钰的贴身小厮金宝闻声放下了手中的雕花白玉雀羽扇。

他立刻小跑着拦下了抱着盒子的澜钰居伙计:“咋咋呼呼地,没看见主君正在算账吗?”

回头看了眼屋内还在拨弄着算筹的苏钰,金宝赶忙扯着澜钰居的伙计躲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到底什么事?是不是我们澜钰居里又来了恶客?”

喘着粗气的伙计连忙咽了好几口唾沫。

清了清发干的嗓子,伙计着急地拉着金宝的胳膊慌道:”好哥哥,是出大事了!春风楼的楼主云烟刚刚派人买下了咱们的镇店之宝——月影纱。”

闻言,金宝却松开了皱紧的眉头。

按着胸口安心落回原位的心脏,金宝好笑地向伙计摆了摆手。

“这有什么?月影纱全京城也只有在我们澜钰居里有这么一匹。纵使,它最后是被那花倌买了去制成了衣裳,你和王掌柜也不用担心会和那些高门贵郎们撞了衫去。”

可听着听着,这伙计的眉头反倒是越蹙越紧了。

他愁眉苦脸地向金宝抬了抬手中抱着的锦盒。

伙计手腕一转,那锦盒上竟刻着澜钰居的花钿。

“但云楼主买这月影纱,是用来向我们沈夫人赔罪的。”

“赔罪!”

“赔罪?”

金宝身形一僵,转过身他尬笑地挡住了伙计的身影。

“主君,那青竹公子早已离开了京城!夫人此行前往春风楼肯定是为了办公事。”

和媚骨天成的云烟相比,同样是眼尾上挑的一对狐狸眼。

苏钰眼眉一凛时却不含那多情的媚态,只余了张扬英气的明艳。

拨开扶住自己手臂的金宝,苏钰用手中握着的算筹敲了敲伙计捧着的锦盒。

“那来人可曾说起云烟是如何得罪了我苏钰的妻主?”

伙计偷偷瞥了眼苏钰身后苦着脸在向自己不住摇头的金宝。

但伙计觉得还是苏钰正在凝视她的眼神,看上去更为可怕。

于是,伙计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地回道:“春风楼的龟婆汤婆子说,因为咱们夫人在办公时被云……云烟身上的麝香染了味,他怕会影响到主君的贵体,就……”

周身越来越冷的压力让伙计心头一紧。

扯起袖子拭掉了额头上的一层白毛汗,伙计趁机悄悄地掀起了眼皮。

“……就特意买下澜钰居的镇店之宝月影纱作为赔罪,顺便让我来告知主君一声以免冲撞了您。”

话刚说完,伙计就被苏钰淬了冰的眼神吓得腿肚子发软。

在看到苏钰向她挥手的下一秒,伙计就像一只被恶犬撵的兔子转身就窜出了后院。

“嘶!”

“嗷!李婶,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收回了扶着伙计的手,李婶站在院门口惆怅地驻足望着天空。

单凭刚刚从院子里传出的那些声音,她就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现在院内是如何光景了。

“进来!”

“呃……”

李婶低头看了看她身上这从头到脚,因为苏钰才能穿上的绸缎衣服。

重重地吸了口气,李婶带上一个严肃又活泼的专业表情还是抬脚踏入了院内。

“问主君安。”

此时的苏钰唇线微抿,双手环抱放于胸前。

他正目光淡然地垂眸看着金宝怀里抱着的锦盒。

在侧头向李婶颔首回应后,苏钰不辨情绪地问道:“李婶可是有事?”

“回主君的话,厨房的王厨子托我来问问主君,您今晚可有想吃的菜色?”

苏钰抬手松了松让他觉得有些气闷的领口:“让王叔随意拌几个清爽可口的小菜,再给我炖上一盅……”

苏钰的目光忽地扫到了李婶腰间的钱袋。

他突然又话锋一转地向李婶问道:“今天是初五吧?”

“是初五,主君可是有其他安排?”

苏钰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两声。

他原本停在那里摩挲着铜盘扣的手指,忽又将其扣了回去。

“那就清炊太极虾、吹羊炙大骨、五味香露煨云腿、龙井蟹葵熏鲋鱼、红熬鸠子雀、鲍鱼肚儿羹……”

“咕咚——”

虽然美食很诱人,但大概猜到了苏钰意图的李婶还是敬业地咽下了口腔内分泌过多的唾液。

嘴角牵起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李婶试图做出最后的尝试。

“主君,虽然这些都是我们夫人想……呃……爱吃的菜,可这会不会也太多了?”

苏钰眨了眨眼睛。

他望向院子西侧武器架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玩味儿。

“多么?那荤菜就这么多吧。素菜就添个诗礼银杏孵双凤和虎跑春瓜蒸鱼翅。羹汤来个苦瓜排骨汤,也好替妻主清油解腻。”

此时,苏钰背对着众人的眼神就像他身旁武器架上的那张连珠贯日弓,透着一股子的蓄势待发和虎视眈眈。

“我记得妻主爱吃珍珠翡翠金水团。她又素来胃大,就再添上一盘子的麦麸粗粮包吧。”

说完,苏钰的脸颊处显出了一弯浅浅的梨涡。

他勾着嘴角,招手向金宝吩咐道:“你带着李婶去甲字号库房取出最上等的食材,送到厨房王叔的手里。若是还有缺的,就让自家南北货行的伙计们送上门便是。”

直到走出了后院好一段距离,李婶高高翘起的嘴角都没见她舍得放下。

金宝疑惑地扯了扯李婶的袖子:“婶,这都是给主子们准备的好菜。等夫人吃完也剩不了多少了,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李婶低头对上金宝目光澄亮的圆眼睛,她的老脸不禁一红。

掩饰性地抬手一咳,李婶正色问道:“我记得如果是金宝你去醉仙楼点菜,是可以削价两成的?”

金宝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他挺起胸脯自豪地向李婶介绍道:“没错哦!只要是与我家主君签了身契的仆从,根据工龄长短都可以在主君名下指定的产业内,享受不同档位的削价福利呢~”

说到这里,金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绕着手指。

“其实,我觉得咱们府里王叔的手艺,比主君花大价钱请来的掌勺大师傅烧得还要好吃诶!”

李婶揉着金宝的小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这王老……咳!王老伯他不会酿酒啊!更别提,还要比得上醉仙楼里那独一份的仙人饮咯。”

“可婶你不是说过,自夫人主君成婚起你就已经戒酒了么?”

李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还没捂热的工钱,数了一些递了过去。

她一边忿忿不平地向金宝碎碎念道:“谁让婶这一辈子就尽栽在吃上了呢!哎,这倒霉孩子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今晚我怕是不得不重新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