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棠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她期盼地看向尹诀,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只是,尹诀漠然地从她身旁走过,眼神却始终没有在杜棠的身上多停留一秒。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尹诀最终停在了苏锦绣的面前,环顾四周堆成小山的箱柜,语气平淡,又像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关心,“更不必带这样多的东西。”
苏锦绣俏皮一笑,“我早就跟你打过招呼啦,看来,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说完,她又拿出那个礼盒,好奇地看向杜棠,“对了,我给夫人带了份红豆薏米粉作为见面礼,是不是不太合夫人的口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与口味如何无关。”尹诀顺势扫了一眼杜棠,平静道,“她有孕在身,自然无法收下这份礼物。”
话音落下,苏锦绣的面上不禁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原来,杜夫人是有孕在身,那么,是我冒犯了。”苏锦绣抬眼,冷冷道,“碧水,这次便罚你半个月的俸禄,让你长长教训。下次准备见面礼时,你一定要考虑周全,明白了吗?”
碧水吓得连忙跪地,“是,奴才明白了。”
不起眼的小插曲很快结束,转眼到了用膳时间。奴仆带着苏锦绣一行人来到了厅堂。席间,三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沈夫人,我去了京城以后才明白,这京城虽然汇集了来自八方的妙才高手,可却没有一人绣出的百褶裙能入我的眼。唯有您多年前为我缝制的那一件,最为贴身、也最为好看。”
“王妃娘娘谬赞了。当时,诀儿还小,不知轻重,和你一同爬树时,不小心将你的罗裙扯坏了。我还记得,那是你最爱的一条裙子。为了赔罪,我只有买来湖州城最上等的布匹,亲手为你缝了一件新的。”
“对呀,阿诀那时候十分顽皮,嘿,你还记得那双被穿烂的‘草鞋’吗?噗嗤……真可谓经典!”
“……孩童之事,何须再提。”
……
在饭桌上,三个人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沈夫人也忍俊不禁。嬉笑打趣的画面,如此温馨。
在杜棠从前留在杜府的记忆中,吃饭时是不允许说闲话的。即使主人偶尔会闲聊几句,她坐在一旁的小桌上,也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的。可苏锦绣在将军府却宾至如归,不见外,也不用在意刻板的礼俗规矩。
通过他们的闲话,杜棠甚至可以模拟出一个天真有趣的童年。长辈交好,青梅竹马,夏天采花,冬日玩雪……那是她所不具备的,也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
最后,就只有杜棠一个外人坐在角落里,呆呆地攥着筷子,食如嚼蜡,却听得入神。
只是,她无法融入进去。
她听不懂苏锦绣和尹诀专属的“草鞋笑话”,沈夫人也从来没有为她绣过百褶裙。这些是眼前的三人共同的回忆,而她只是一个匆匆路过、获得短暂围观权利的局外人。这是任凭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或许,其实她从一开始便只是个局外人。
只是,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太梦幻、太忘乎所以。
所以,她忘了自己是谁。她忘了,她本质上和将军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就像苏锦绣口中寻常的“爬树玩水”童年趣事,可她却一辈子也无法体验。她的童年有大半的时间是在账房、灶台、柴火房和锅炉旁长大的。她对童年的记忆只有疼痛、寒冷、饥饿和隐忍。
“瞧我,光顾着叙旧,都有些冷落夫人了。”苏锦绣突然主动提起了杜棠,莞尔一笑,提议道,“杜夫人,不如等晚些时候,我们一同去常春圆踏青郊游。也好借此机会,让阿诀好好地向我介绍你。”
闻声,杜棠试探地向尹诀看去,尹诀未置一词,眼神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杜棠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尹诀的情绪。察言观色,是她这十六年来做的最多的一件事。自然,她也很擅长于此。
“抱歉,我下午还有点事,加之行动不便,就不去破坏诸位的雅兴了。”
将军不希望她去。
也是。毕竟这是属于老友间的小聚,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旁人去了,也只是会扫兴而已。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苏锦绣也没强求,转而看向尹诀,“阿诀,那你先去准备,我们晚些就出发。”
热闹的一餐很快结束。下人们开始清理打扫,而杜棠却没急着回房,而是坐在花坛旁,捏着一束小雏菊发神。
如今苏锦绣已嫁做人妇,而将军也另娶他人。两人阔别多年未见,今日再度重逢,只像是昔日旧友一般平静地叙旧。
看上去,将军似是已经放下了,只将苏锦绣当成普通朋友。而苏锦绣也没有多余的意思,一口一个“杜夫人”显得对杜棠十分重视。
只是……杜棠的心中仍然有些乱。
将军果真放下了么?将军还在意着她么?将军还……像从前那样心仪她么?花瓣数到只剩最后三瓣时,杜棠不敢再算了,只有将眼埋进双臂之中。
而一旁的兰草早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她见到杜棠如此憔悴,终是忍不住上前,对杜棠挤眉弄眼地耳语,“夫人,我实在是生气!”
杜棠抬起头,兰草恨铁不成钢一般问,“您为什么不一同前去踏青呀,难道就干看着那王妃和将军同游,咱们什么也不做吗?”
兰草年纪还小,说话总是心直口快,遇事也总义愤填膺,见不得杜棠受一点委屈。
“今日明明是您作为正妻接待她这个远房之客,可偏偏她拿了话语权,好似耀武扬威一般,话里话外都炫耀着自己和将军沈夫人关系多好似的!”
兰青看不下去,无奈地打断,“兰草,别说了。”
兰草嘟起嘴,像是还没发泄完似的。只好由兰青解释道,“夫人,您别怪兰草。她进府晚,还不认识苏王妃,如此出言不逊,实在是不敬。”
杜棠又看向兰青,忐忑半天,最后鼓起勇气问:“那么,你一定见过苏王妃了。你能跟我说说,她和将军从前的故事吗?”
兰青面露难色,“这个……”
“你说吧,我只是听听,没有别的意思。”
见杜棠眨了眨清澈的眼,一脸真诚,兰青只好将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苏王妃她从前的确和将军关系交好,我们甚至一度以为她有朝一日会嫁进将军府。只可惜,后来将军应召出征,而王妃也就是那时被指婚给了王爷。”怕杜棠多想似的,兰青又急忙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旧事了。如今将军的身边只有夫人一人,他一定也是只念着夫人的!”
杜棠无奈地笑了笑,还没等开口,兰草先一步气鼓鼓地反问,“哼,若果真如此,刚才在饭桌之上,将军又怎么会一言不发,就看着我们夫人平白被冷落呢?”
“兰草……”兰青叹气连连,“你少说几句吧!”
……
终于捱到了傍晚,日落西山。杜棠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远道,空无一人。
也不知将军游玩得怎样了,一定很尽兴吧,不然,怎么会这样晚了还不归家。
好不容易盼到将军回来了,杜棠兴奋地前去迎门,可等来的,却是尹诀又一句通知。
“我过几日出城一趟,带上母亲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