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跟随在尹诀身后的近卫连忙下马察看:“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您别伤着……”
三三两两的路人闻之聚拢好奇地看,杜棠心中一跳。她随即意识到自己还正以一个无比亲昵的姿势被尹诀抱着,瞬时红透了脸。
“将军,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杜棠踉跄地逃下了马,偏偏那夜的一幕幕都不适时宜地在眼前掠过,令人越发面红耳赤。
怎么办,偏就这时遇到了他。他一定将自己当成不知廉耻的□□吧。说不定,他会愤怒地将她抓回杜府,更糟一点,说不定他还会去报官,让她以僭越之罪被关进大牢。
“几日不见,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预想的责怪却没有降临,杜棠惊奇地抬起眼,发现尹诀正细细端详着她,目光中似乎还透露着些许的……困惑。
也难怪尹诀会这样说,从酒楼回来之后,杜棠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陈氏不仅克扣她的一日三餐,让她吃发霉的馒头与咸菜,更是令人夜夜看着她,责令她在昏黄的灯油下跪着抄写家规、诵经读佛,她眼睛都快要瞎了……
这一番折磨下来,杜棠不仅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更是难看至极、毫无气色。
面对将军的问话,杜棠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落魄地垂下头来。
尹诀顿了顿,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忽地瞥见杜棠衣衫之下隐约透出的条条血痕。那伤痕看上去太过惨烈,长在瘦小羸弱的女子身上,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尹诀不由得蹙起眉头。
“你着急忙慌的,是准备去哪里?”
“……”
见她那番欲说还休的模样,尹诀索性直言。
“我正好有事想同你和杜公子说。你跟我来一趟吧。”
可没想到,杜棠一听到“杜公子”三个字,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突然剧烈反抗起来,“将军,我、我不能回去……”
尹诀静静地瞥了杜府门一眼,只道,
“有我在,他不敢恣意妄行。”
话音落下,杜棠的手微微一颤。她能够相信面前的男人吗?可眼下,她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杜棠被拉上了马,只有瑟缩地弓起背,不敢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杜棠……海棠花的棠。”
“一会你先坐在马轿里,不要出来,让我先去和他们谈。”
“……好。”
杜棠小心地抬起眼,余光里是将军的侧脸,轮廓分明、俊朗夺目。杜棠忽地有些心乱。可尹诀的一声声话语就好似定神药,又让她逐渐地镇静了下来。
马轿很快到了杜府门口。开门的小厮一见来者竟是大将军,连忙惊慌地去通风报信了。闻言,杜立立马跑去叫醒陈氏,两人一同来到府门口,见到将军身后还跟随着数位副将和近卫,如此大的阵仗,母子俩顿时又惊又怕,就差直接在尹诀面前跪下了。
“大将军,您、您今日怎么得空屈尊来寒舍了?”
尹诀冷冷地看去。
“我来找那日的女子。”
“棠儿?”杜立继续装傻充愣,试探尹诀的反应,“将、将军是为那日之事?”
尹诀垂眸与之对视。
“嗯。”
见尹诀语气平和,似乎没有责难的意思,杜立终于渐渐放下了心,继而又开始大胆揣测——将军此行是为了来“讨个结果”,难道是那夜过后,将军阴差阳错地相中了杜棠,打算将她收走?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得罪了太守,却换来了一个大将军,值,太值了啊!能和将门攀上关系,杜立简直高兴得腿都软了。不敢妄想杜棠能被娶作正妻,哪怕只是纳个小妾姨娘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将军如此重情重义!那夜分明是我家小女子不对,可您大人还不计前嫌……”
杜立一脸狗腿样,就差恨不得贴在将军身上了。尹诀却皱着眉无声地将其推开。
“所以,她现在在哪里?”
杜立连忙朝身后的陈氏使眼色:“呃,她、她正在内室午休呢!母亲,快去把棠儿叫来吧,大将军想见她!”
陈氏一个激灵,还真的煞有介事一般往后花园跑去,仿佛生怕耽误时辰似的,一面嘴上还应着,“哎,哎,我这就去。可不能让将军久等。”
陈氏走后,杜立像是找补似的,又急忙解释道:“大人您知道的,我身为一家长子,家中小妹犯了错,我理应担起责任好好教训她才是。只是我终归是她的兄长,从小看着她长大,这情谊深厚,还是舍不得看她受苦。所以当天说骂了她几句,罚她抄写几遍经书也就算了。”
尹诀忍不住挑起眉。没想到,这一家人的戏瘾如此之足。既然如此,他也配合演一场。
果不其然,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眼看着陈氏迟迟未归,杜立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只有磕磕巴巴地圆场道:“将军你有所不知,我家这小棠儿,从小便是个聪慧灵秀的女子。她贤惠得体,更有一手刺绣美妙绝伦,经常被邻里夸作是将来皇宫里的御用绣娘呢。她今日让将军这样久等,改日应当亲自为将军绣身衣裳,当是赔罪才对……”
尹诀却只是低低一笑,并不接话茬。
“所以,人呢?”
杜立只有不断地催促小厮去寻人,一边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群废物,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看不住!
见他如此窘迫,尹诀终于笑出了声。这时才大手一挥:“出来吧。”
就这样,在杜立瞠目结舌的目视之下,杜棠缓缓地推开帐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杜立几乎僵在了原地,顿时感到自己被戏耍,却又看不懂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完整场:“棠儿,你、你怎么会在将军的马车上?!你不是在里房午休吗?”
杜立吓出了冷汗,可还是不忘朝杜棠挤眉弄眼,想让她继续配合自己。
可杜棠早已厌倦了被杜立当成棋子的日子,杜府的每一个人都令她无比的恶心。
“里房?我几时被允许过踏足内室?就算没有犯错,我平日也只能和丫鬟小厮们睡在一起。”
“你!你这丫头在胡说些什么呢——”
杜立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气得发疯,抄起一旁破烂的扫帚就想朝杜棠身上挥去——却被尹诀猛地扣住了手腕。
话是对着杜棠说,凛厉的眼神却是望着杜立:“你继续说,我看谁敢轻举妄动。”
杜棠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弯腰,轻轻拾起地上的扫帚。
“就是这把笤帚,每当你有不顺意的时候,就用它来对我泄愤。有时帚毛都被打得四分五裂,毛渣刺在皮肉里,最后就变成一团又一团鼓起的淤血。”
杜棠抬起眼,双目通红,“‘你是我的兄长,从小看着我长大,情谊深厚,所以舍不得看我受苦?’杜立,这话说出来,你竟丝毫也不觉面红耳赤。”
杜立无言以对,只有脸色如同猪肝一般。
他未曾想到将军竟然愿做杜棠的靠山,不敢再信口开河,就只有心虚地嗫嚅不已。
“那日你想将我献给太守,以换取你在湖州城的一个小小官职。可最后太守没有现身,你却将罪责全部推在我的头上。你把我锁在茅房关禁闭,每日只允许我吃馊冷的咸菜白粥,还要在深夜抄写家规,双目酸痛也不能停止。我虽然名为你的义妹,可实质上和买来的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杜立又慌又急,还想挽回几分,讨好地朝杜棠靠去:“棠儿,我知道你受了一些委屈,但是我杜府对你也有好的一面……”
还没等他靠近杜棠,尹诀无声地抬起眼,连一左一右两个侍卫也立即握住佩剑,吓得杜立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去。
“你简直谎话连篇!”
杜棠一边悲恸地发泄,一边落下了滚烫的泪珠。她哭得像个泪人儿,连衣衫的领口都被浸透。
“我曾经真的把你们当成我的家人。可在你们眼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杜棠的问话字字泣血。尹诀闻声,止不住地动容。
尹诀刚要上前,递给杜棠一方手帕。待她擦完泪水,突然脸色一变,抱着一旁的大树,吐得猝不及防。
那污秽物甚至还溅到了尹诀的裤腿上,可他顾不及擦拭,立马弯下腰扶住杜棠的肩:“杜棠,你怎么了?”
杜棠脸色惨白,双手颤抖地捂着小腹。
“总感觉……肚子有点疼。”
尹诀的瞳孔微微一颤,难道是……
“快来人!把府医请来!”
...
将军府内。
李大夫守在床前,为杜棠把着脉。见她脸色干枯、气血不足,过了半晌,李大夫脸上的表情才终于由惊转喜。
就在这时,一行人推门而入,为首的丫鬟搀扶着沈氏踏进门槛:“沈夫人来了。”
沈氏一进门,眼光便着急地往杜棠身上看去:“诀儿,情况怎样了?”
尹诀还没开口,李大夫突然欣喜地跪倒在地,
“恭喜将军和老夫人,是喜脉啊!”
沈氏一怔,脸上的神情一时间喜忧参半、五味陈杂。
但酝酿最后,还是徐徐来到床边,欣慰地牵起杜棠的手,“那就好,那就好。”
“夫人刚才受了惊,一时胎动,好在胎像暂时稳住了。我回去再为夫人抓些安胎药补上,已无大妨。”李大夫又叮嘱杜棠,“夫人,您这段时日可千万记住稳定心绪、切莫动气,以免惊了胎气,后患无穷啊。”
而杜棠呆愣愣地坐在床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是有孕在身。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居然怀上了将军的孩子。
杜棠心跳如鼓,她忧虑地朝将军看去,而尹诀也面色复杂,沉默片刻,最后只道:“你们都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