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分,寒凉渐浓。
卯时末,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还没停,把凌晨时分本就昏暗的天色染得更加阴沉,灰黑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宋国都城盛阳城之上。
城中心皇宫里,燃了一夜的宫灯被清晨值班的侍卫逐一熄灭。
昌仪郡主苏仪清所居住的鸿禧宫中,一个身着青色夹袄的丫鬟,沿着红柱连廊快步来到后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放轻脚步走进殿中。
里间的小侍女听见动静,掀开帘子,从左侧隔间里迎了出来。
青袄丫鬟先回身掩上殿门,把湿冷寒气关在殿外,才小声问:“郡主又睡了一会儿没有?”
小侍女回答:“哪里睡得?一直在咳嗽,刚刚又说要起身了。”
“这怎么受得住啊?”青袄丫鬟无奈叹道。
“就是说呢。”小侍女也神色担忧,说:“要不南璃姐姐您去劝劝?兴许郡主还能听您的话。”
这时,左侧卧室传来熟悉的轻柔声音:“是南璃回来了吗?”
声音不大,不过南璃还是立刻就觉察出这声音愈发沙哑,不似往日清朗。
来不及跟小侍女多说,南璃连忙掀帘进去,穿过次间进到卧室。
靠北墙立着一张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一个面容秀美的少女只穿着白色中衣坐在床边,看到南璃后想起身过来。
“郡主!”南璃来不及行礼,先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夹袄披到少女身上,把她按回床边做好,带着埋怨说:“您也太不在意了,本就生着病,还穿这么少。”
苏仪清伸手裹了裹肩上的夹袄,笑着对南璃说:“不过是染了些凉气,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轻轻咳了几声,苏仪清接着问:“去打听得怎么样了?”
南璃倒了一杯温茶,递到郡主手中,接着躬身补行了个礼,回答道:“听说又是战败的消息,皇上和太子,还有孟将军他们商议了一整夜,还没出来。”
苏仪清神色沉重,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
南璃借着床边雕花宫灯的光亮,仔细端详着郡主的神色。
苏仪清长得极美,本是秀眉凤目,玉颊樱唇,一双眼睛极为漂亮,目光湛湛有神,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如今因为生病,面色苍白了许多,忧思深重,削弱了那股英气,倒显出几分娇弱动人的气质。
苏仪清把茶杯递还给南璃,问:“外面是下雨了?”
南璃点头,劝着说:“外面阴冷得很。郡主,您身子不舒服,昨晚又没休息好,多睡会吧。”
“本宫没什么,不用担心。”苏仪清示意南璃给她穿衣,“昨天太子来的时候,说到上次摘的桂花晾得差不多了,想吃我做的酒酿。现在去给他做些,等会儿他来了就可以吃了。”
“郡主!”南璃不忿地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是叹了口气,说:“太子如果知道您是带着病给他做酒酿,恐怕也不会心安。”
苏仪清注意到南璃的欲言又止,却没有深究,只是说:“本宫生病的事不要告诉太子。本来病就不严重,而且这几日前方跟北夷的战事紧张,太子心忧,咱们别再给他添乱。”
南璃张张口,还是没再说什么。
南璃从小就服侍苏仪清,深知郡主样貌看起来温柔娇美,实际上心性旷达,胸有沟壑,比不知多少男子都强。
宫中的生活勾心斗角,郡主对大多数事情都随性淡然,偏偏对太子动了真心,只要涉及太子的事,都执拗得很。
原本南璃觉得太子对郡主一片真情,他们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可最近太子要迎娶孟阳孟将军爱女这个传闻却愈演愈烈。
孟将军是宋国第一名将,不日就会亲自出征迎战北夷。
孟将军的女儿孟婉茹,貌美娇柔,是孟家阖家上下的掌上明珠。
孟婉茹一直爱慕太子,传闻说孟将军已经向皇上请命,希望在他出征之前,能让太子迎娶孟婉茹做太子妃。
犹豫了一会儿,南璃想着这消息并没有确凿定论,现在告诉郡主也恐怕只是徒增烦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服侍着苏仪清穿衣洗漱。
穿好外裳,苏仪清坐在镜台前梳头。
南璃把她一头乌黑如缎般的秀发挽成简单的分肖髻,又拿出她日常戴的最多的那只珍珠簪子,准备给她插上。
这只珍珠簪子是苏仪清及笄那年,太子宋枫城送给她的生辰贺礼,白色象牙质地,簪首上镶了一颗珍珠。
这个簪子样式简单,只是簪首的这颗珍珠极为难得,圆润饱满,色泽晶莹,在光照下有五彩颜色隐隐流动。
苏仪清平日爱好素净,不喜欢佩戴首饰,却很喜欢这个簪子,几乎每天都戴着。
南璃知道一方面是这个簪子样式设计很合郡主的心,另一方面当然也和送的人有关系。
南璃刚要把簪子插上,苏仪清却抬手拦了下,在铜镜里抬眼看着南璃,提醒说:“今天初一。”
“呀,奴婢都忘了。”南璃连忙放下珍珠簪子,在奁盒中挑了一只碧玉缠金丝莲花纹簪子,和一只赤金点翠步摇。
给苏仪清装扮上以后,南瑞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月白色夹袄和木兰色百褶如意月裙,又说:“今天是初一,等会儿要去皇后那里请安,您要不要换件颜色靓丽点儿的衣服?您上次穿的素净,皇后好像不是很喜欢。”
苏仪清拿起珍珠簪子,在葱白样的手指间转了转,说:“算了,她不喜欢的又不是衣服。”
南璃心下暗自叹息,她知道郡主的意思,皇后不喜欢的是苏仪清这个人,跟她穿什么衣服无关。
看着南璃脸上担忧神色,苏仪清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帮本宫一起去做桂花酒酿吧?这次多做点儿,天气冷,给大家都分一点儿。”
南璃叹了口气,没忍住说:“郡主,眼看着太子要到了大婚的年纪了,皇后那边又是这个态度,我们看着都急,您倒总是这么云淡风轻的。”
苏仪清立刻转身,刚想说话却咳嗽起来,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才正色开口说:“南璃,本宫知道你是为着本宫好,不过以后这话不能再说,明白吗?”
南璃“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奴婢知道,刚才是心急才失言了。只是,郡主,这宫里您就只有太子一个人可以依靠,您自己心里可要为自己多筹划筹划。”
苏仪清安抚笑着说:“本宫知道,放心吧。走啦,去做桂花酒酿。”
南璃连忙摘下一件天青色暗纹镶兔毛的披风,披在苏仪清肩上,扶着她出去。
打开后殿大门,外面湿冷空气扑面而来,苏仪清被寒凉的空气刺激得咳嗽了几声,嗓子不太舒服,头脑却清醒了几分。
南璃的担心,她何尝不明白。
甚至南璃没说出口的话,她也能猜出一二。
孟婉茹对太子的爱慕,人尽皆知。
如今战事紧张,孟将军出征,皇帝必然会考虑让孟婉茹成为太子妃,一方面安抚将心,另一方面也是对率兵在外的大将的制衡。
而自己虽然也是将门之后,因着父辈荣耀被封了一个郡主封号,到底只是一个孤女,又有什么可以借势的?
苏仪清慢慢吸了一口凌冽的空气,不再任由自己想下去。
宋枫城曾许她一生,他们在后宫一起长大,这许多年互相陪伴,她不能如此怀疑于他。
宋枫城是皇后的独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子,出生后即被封为储君,自小接受作为国家储君的种种教育。
而宋枫城没有让人失望,少小老成稳重,如今更是长成了松风竹韵的谦谦君子。
太子行为端方,举朝上下都称赞这位年少的储君,毫无怀疑地认为他未来会成为一代明主。
这个一向规行矩步的太子,在他弱冠生辰礼的漫天烟花下,暗暗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仪清,弱水三千,孤只要你。”
当时,苏仪清转头看去,那漫天绽放的流彩都落入宋枫城深沉的目光中,也绽放在她心上。
苏仪清在宽大广袖遮掩下和他十指相扣,眼里泛起温柔笑意,轻声回答:“好。”
这是他们对彼此许下的诺言。
在小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热乎乎的酒酿做好了。
苏仪清亲手盛了一碗,吩咐小厨房温火热着,等太子过来再端上来,接着让南璃把剩余的酒酿趁热分给鸿禧宫里上下服侍的人。
用完早餐后,苏仪清吃了祛风寒的药,如往常一样,坐在东暖阁,手里握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书,边等待太子过来。
往日太子总是一下早朝就会过来鸿禧宫,跟苏仪清一起喝杯茶,坐一会儿。
而现在早就过了早朝结束的时辰,太子却仍然毫无消息。
南璃沉不住气,去鸿禧宫门口张望一会儿又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
最后一次回来苏仪清身边,南璃犹犹豫豫着想说话。
苏仪清放下手里的书,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平静地问:“怎么了?”
南璃似有不忿:“我叫人去打听了下,说太子一下早朝就被皇后派人叫去了。”
“哦,”苏仪清拿起茶碗,垂眸用碗盖轻轻划开茶沫,却并没有喝,只是说:“皇后叫太子过去,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太子也应该派人来跟您说一声吧?以前他过不来,都会让人来说一声的。”南璃有些不解,想着郡主带病起早做的那碗酒酿,又有些委屈。
苏仪清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许是皇后那边有什么急事,太子来不及吩咐。”
说着,苏仪清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本宫也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苏仪清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性格,既然这样,干脆去看看。
南璃眼睛一亮,“对啊,郡主去皇后宫里请安,正好太子也在那里。有太子在,皇后也不会太刁难。”
苏仪清不禁笑着捏了捏南璃的脸,说:“哪里是为了这个?再说你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南璃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脸,笑着说:“有郡主思虑周全,我怕什么?”
小雨一直没有停,冰冷雨丝充斥在天地间。
来到皇后凤微宫的宫门外,苏仪清弯腰从舆轿上下来,看到太子的车辇停在门口,旁边还有一台装饰精美的小轿,一看就是闺阁女子所乘。
早有侍女从身后打着伞撑在头上,苏仪清扶着南璃的手款款走进凤微宫。
凤微宫是当今皇后的居所,院子和宫殿都比隅居一角的鸿禧宫大了数倍,装修得雕梁画柱,富丽堂皇。
来到正殿门口,有侍女进去通报。
殿门掩着,苏仪清站在门口等候,听到里面时不时传出热闹的欢笑声。
片刻后,侍女出来引着苏仪清进殿。
殿内铺着厚重地毯,还燃着几个银碳火盆,座椅上也都铺了金丝并蒂莲暗红毡毯,暖意融融。
皇后身着织金通袖凤纹立领大红色夹袄,花青色马面裙,气度雍容,凤目含威,端坐在正殿主座上。
苏仪清眼观鼻,鼻观心对着主座上的皇后行了礼,起身后抬眼看到太子一身玄黑朝服,脊背挺直,面容温淡,端坐在左侧首位。
大公主站在太子身后,双手扶着太子的椅背,脸上的笑意尚未收敛,想来刚才娇笑连连的就是大公主无疑。
而紧挨着太子座位下首的,正是一脸娇羞的孟婉茹。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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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全盛阳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宋帝的小女儿宋宛儿喜欢上了赵国质子赵奉安。
宋宛儿自小娇生惯养,生得如同一朵娇花般鲜嫩。
却为了赵奉安,住进他的寒窑,甚至洗手做羹汤,只为能求得他的一眼关注。
哪怕他只是个羸弱小国的质子,哪怕他在大宋的生活难以自保。
有人替她不值,宋宛儿却抿唇笑着说:“宛儿甘之如饴。”
宋帝不愿见女儿受苦,终是接受了赵奉安,招他为驸马。
未想到的是,三年后,这个赵奉安和赵国内外勾结,赵国大军攻破了宋国城门。
国破那日,宋宛儿穿着三年前的红色嫁衣登上城墙,面向不远处沉默矗立的赵奉安,一向深情眼神被恨意覆盖,决绝道:“赵奉安,对你,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事相求,惟愿以我一命换取满城百姓性命。”
言毕,她自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绯红嫁衣在空中仿若划出一道火焰。
宋宛儿没有看到一向清冷的赵奉安双目赤红,自远处狂奔而来的仓惶身影。
宋宛儿再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于她和赵奉安初见那日。
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宋国小公主。
这次的皇家宴会,宋宛儿未曾看过赵奉安一眼,也因而未曾发觉,赵奉安落在她身上那灼热如火的眼神。
1.双重生
2.前世男主有隐情,后世男主求而不得为爱疯批
3.SC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