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逃婢

天光阴沉,来时那耀眼的阳光不知何时又收了回去,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气。

柳莺兰从朝晖殿出来,便见着顺子等在门口,手中拿了把大大的油纸伞。

“奴婢瞧这天又阴了下来,怕又下雨昭仪手里拿遮阳的绸伞不经用,所以给昭仪带了伞来。”

柳莺兰点了点头,问他:“结香怎么样了,找太医看过了吗?”

顺子跟着柳莺兰的身后走着,道:“一些皮肉伤不碍事的,抹了药三四天就好了。”

“到底是女儿家,一会儿让陈一两给她看看,别留下什么疤。”做奴婢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也都是做主子的无能,若非她前些日子一味消沉任性,也不至于让人以为她失了宠故意欺凌。

柳莺兰轻轻摇着团扇,虽然外头的山风停了,却也不算闷热,也没有太阳,倒是凉爽的很。

“昭仪不回雨浓轩吗?”芳时瞧着柳莺兰走的方向,不是去雨浓轩最近的路。

柳莺兰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道:“闷了大半个月了,出来走走,这避暑行宫什么样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绣金团扇耀着点点流光,柳莺兰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凌绍方才的力道。只这一趟,压在她心中月余的积郁一扫而空。凌绍那一份偏宠,那眼中含的深情叫她忘记了所有阴霾,她就像是含了蜜糖,从心里甜出来。

柳莺兰知道自己没出息,她是堕落了,可她又不由自主。她想要凌绍,哪怕知道凌绍的心中藏着她无法替代的旁人,可她依旧想要。这大半月的避而不见依旧未能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重新清醒,她今日来时原不过是为了争自己那一席之地,她满怀了心思来争宠凌绍却将他的偏宠明明白白放在她的手中。

她承认她又败了,怎么能不败呢?哪怕这蜜糖里裹着□□她这一刻都甘之如饴。

“晚上陛下过来雨浓轩,一定备好陛下喜欢的一壶春。”

“奴婢晓得,”芳时笑着,她不知为何前些日子柳莺兰如此消沉,但她知道柳莺兰如今是终于好了,“还要备好百花香汤,作昭仪和陛下的沐浴之用。”

柳莺兰的脸颊飞起一抹淡红,团扇半掩了面上的羞赧,想起凌绍方才强忍克制的模样,轻声飞快道:“多备些热水。”

“是。”芳时抬眼望着柳莺兰的眼里也难得含了打趣,“奴婢省的。”

柳莺兰的脸愈发烫了些,终究她回回和凌绍如何荒唐下头人心底都有数,也只怪她与他都太过放肆。

只是,他不就也喜欢她的放肆吗?

柳莺兰缓缓走着,腰间的玲珑香囊随着脚步晃动摇出清脆铃声,这避暑行宫最多的无非是成荫绿树,郁郁葱葱的草木繁盛,哪怕没有风也是清凉。远处金黄琉璃瓦就掩藏在那茂盛的绿树之间,雕梁画栋皆是皇家气派。

柳莺兰不由放慢了脚步看这巍峨皇家气势,倘若能得她所愿,哪怕一辈子都困在这宫中倒也自得其乐,只可惜她心中所愿真的能成吗?

“芳时,你说承平郡主若是成了亲,还能再宿卫宫中吗?”

“啊?”芳时愣了一下,不知柳莺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这个奴婢哪里知道,不过郡主若是嫁为人妇怕是也不方便在任职宫中,毕竟家中也有大小事务要处理,分不开身来。”

是啊,只要何樾彩出嫁,她便不能日日在宫中了,凌子元也是再不方便带在身边,这样她与凌绍之间的联系便又浅了。

柳莺兰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只要她在宫里也看不见她,她便能淡忘她知道的那些,哪怕自欺欺人?她竟已到了这种境地?这情之一字便是如此还是她已经魔怔了?魔怔到明明她都清醒地知道还要蒙住眼睛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柳莺兰不由自嘲一笑,看着那郁郁葱葱的草木绿树,蓦然发觉她竟成了痴人,哪怕见过了当年教坊司里血淋淋的例子也还是没能阻拦住她的心。

人呀……

柳莺兰抬起手拂开眼前垂下的枝桠,不经意间抬眸,只望见那翠绿草木之间挂了一抹深褐色,那细长蜿蜒的身躯盘旋在枝头缓缓抬起头,红色的信子微微颤抖。

是蛇!

柳莺兰心中大惊,身子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蛇对着她身直了脑袋,身子微微一缩竟从枝头弹射而起只扑她面而来。

“啊!”

柳莺兰忍不住惊呼出声往后退躲避而去,却撞上身后避之不及的宫女,一时之间人仰马翻统统摔倒在地,柳莺兰的腰不知挌上了什么,钝钝的一阵痛。

“昭仪!”芳时连忙起身和顺子一起扶起柳莺兰,柳莺兰慌乱摸向自己的脖颈脸颊,又看着自己的手腕,没有,都没有被蛇咬到。

“蛇……”柳莺兰惊魂未定四处寻找着那蛇的踪影,却只见方才的树下站着一个太监,他的手里死死卡着一条蛇的脖子,微微一用力,那蛇便爆出了血浆被他丢弃在地。

柳莺兰不由缩了缩身子,那太监也回过头来看他,大约四十左右的年长太监,圆乎乎的脸上带着看穿世事的淡淡笑意,慈眉善目。

“德宣公公。”柳莺兰还没反应,顺子已经转身朝他行了一个礼。

那太监却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同柳莺兰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柳莺兰定下魂来起身,也没托大,谢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不知公公司职于何处,我也好叫人备上厚礼过去。”

德宣没作答,还是笑着,却是顺子道:“回昭仪的话,这是德宣公公,是长乐殿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

柳莺兰一愣,“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不是洪公公吗?”

顺子道:“昭仪有所不知,洪公公虽伴在陛下身边,却只是副总管太监,德宣公公才是真正的总管太监。”

洪吉庆日日陪王伴驾却只是个副职?而这个德宣她竟从未见过,柳莺兰心中疑惑这时却也不好细问,就见那太监摇了摇手,又同她行了一礼,躬身往旁让了路,自行就退下了。

“这……”柳莺兰仿佛看出些问题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位公公好像……”

顺子道:“德宣公公不能说话,还望昭仪见谅。”

“他不能说话为何还是总管太监,我在御前怎么好像从未见过……”不对。柳莺兰的话音一顿,脑中忽然想起了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她是见过德宣的。

薛妃刚去的那几日,凌绍将自己关在长乐殿中,吉庆将她请到长乐殿的时候,站在门口给她开门的就是德宣。

顺子道:“德宣公公是陪着陛下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因为一些变故伤了嗓子再不能说话,可陛下却一直不肯把他从身边调开。直到陛下登基才换了洪公公在身边伺候,洪公公其实也是德宣公公的徒弟。德宣公公担着总管之名,实则也已不管事了。”

宫中太监,也是有师徒传承,若是认了师父便是谁手下的人,柳莺兰看着顺子,不由问了一句:“那你的师父是谁?”

顺子道:“奴婢有幸,曾跟过德宣公公几年。”

柳莺兰唇角勾了勾,没再多问,转头看向地上的蛇尸。

夏日里正是蛇虫出没的时节,有蛇不稀奇。可历代皇帝驻跸行宫,这宫里定是有驱过这些蛇虫鼠蚁的,但避暑行宫依山而建,若有漏网之鱼也是情有可原。行宫里树木这样繁盛更是易于毒蛇藏身,今日叫她遇见只是她时运不济,可真是这样吗?

“这玲珑香囊碎了,真是可惜了。”芳时从地上将玲珑香囊的碎片拾到手帕里,包着拿在手中,“这香囊还是文妃娘娘赠与昭仪的贺礼,可惜只戴了一日就碎了,怕是辜负了文妃娘娘的心意了。”

“是可惜了。”柳莺兰瞧着也觉得心疼,那香囊的样式少见的别致,刚才她摔倒的时候想必就是压着了这个香囊才压碎的,“拿回去收起来吧,下回再同文妃说。”

夜里凌绍来了雨浓轩,白日里差点被蛇咬的事情除了德宣也没外人看见,柳莺兰索性下令封了口,也没和凌绍提起。阖宮那么多人就她接二连三频频出事,宣扬出去只怕引不来旁人的同情,只会觉得她自己有问题,只瞧那日龚贵妃说的话就知道她料得不错。

若是真叫人觉得是她自己天生晦气,再叫有心人添加加醋,只怕再不必旁人动手,风言风语也能刮掉她一层皮。

“你腰上怎么青了一块?”

夜里情浓时,凌绍瞧见了柳莺兰腰上那一块淤青。

柳莺兰额上的薄汗映着烛火晶莹生辉,抽出神智来应对道:“臣妾今日不慎崴了脚摔了一跤,压碎了文妃赠与臣妾的玲珑香囊,想必是那时留下的。”

凌绍轻抚过那淤痕,染了情\欲的幽深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只道:“下回小心些。”

柳莺兰咬紧了唇,攀住凌绍的脖颈有意低吟,夺走了凌绍全部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