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兰夜里同凌绍歇在瑞阳阁里,长夜漫漫,一直将长乐殿中没翻覆完的云雨都耗尽了才算是罢手。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凌绍早已去上朝多时。
“奴婢伺候昭仪梳洗?”芳时问道。
“再等等。”柳莺兰没答应,在床上懒懒翻了个身去,昨日夜里荒唐,这腰一时之间还缓不过劲儿来,此时若起身,怕是几分丑态。
芳时了然低笑,“昭仪不忙起身,陛下吩咐了,叫昭仪好好休养,一会儿到长乐殿一起用午膳呢。”
柳莺兰埋在被褥中的脸轻笑,芳时将帐幔放下离开,屋内一片寂寂。柳莺兰将头靠在枕头上,睁开眼便是这紫檀木龙床上雕得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她不是第一回宿在瑞阳阁里,却是第一回这般心境平静地躺在这龙床上。
龙凤呈祥。柳莺兰不禁伸指尖抚过那精细的雕刻,脑中想起凌绍赐的那个“鸾”字的封号。她也忍不住幻想过,可这些幻想终究不敢问出口,哪怕是试探。
皇后。纵使皇后母族没落,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又怎敢肖想?柳莺兰的指尖那凤凰上垂落,手背落在柔软的被褥之上,挌到了什么异物。
柳莺兰掀开褥角,从下头摸出一个木盒来,那盒子的花样质朴,瞧着有些年头,也没锁,柳莺兰顺手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是一枚桃花玉香囊。
柳莺兰的指尖抚过香囊上比翼鸟的纹饰,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这能被压在瑞阳阁龙床头被褥下伸手可及的香囊又是何人所赠?
柳莺兰轻嘲一笑,将香囊放归原处。坐起身唤道:“芳时,伺候梳洗吧。”
…………
柳莺兰起得不算早,待梳洗穿戴齐整,前头长乐殿传来信儿,凌绍散朝回来了,也听说有召见外臣,是以柳莺兰没打算过去。
“哟,鸾昭仪这是打算去哪?”常桂小跑着过来,人就拦在了柳莺兰的去路上。
柳莺兰道:“听说陛下在长乐殿召见大臣,向来我也不便过去,便回青俪宫了,下次再来同陛下请安。”
“哎哟,昭仪怎么能走呢?”常桂拍了拍大腿,“陛下早就吩咐了下去,说是午膳要同昭仪一起用呢,这眼瞧着午膳的时辰就要到了,一会儿陛下就该让奴才请昭仪过去了。”
柳莺兰低眉笑了笑,“陛下隆恩,既然陛下吩咐了,那我候着就是。”
“那昭仪前头请吧,”常桂道:“师傅叫奴婢过来,说陛下议事马上就能议完了,御膳都在偏殿准备好了,一会儿别让陛下久候了。”
柳莺兰的眉梢微动,还是跟着常桂去了前头,“好。”
前头,长乐殿的大门紧闭着,吉庆抱着拂尘候在门外,瞧见柳莺兰来了忙上来行了个礼。
“里头议事一会儿就结束了,请昭仪稍候。”
柳莺兰点了点头,没说话安静候着,吉庆却是不肯放过,站在柳莺兰身旁自顾自道:
“这些日子宫里二十四局可是头发都愁白了,这万寿节就快在眼前了,陛下却一点没有要办的意思,可历来宫里哪有不过万寿节的,这东西是备下好还是不备好,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等着长乐殿的信儿呢。”
柳莺兰听懂了,却只说场面话,“船到桥头自然直,后宫事务各司其职,一切届时自会妥妥帖帖,洪公公不必操心。”
吉庆叹息道:“昭仪说的是,可奴婢是陛下的奴婢,陛下的事奴婢自然不能不操心。不仅奴婢操心,前头的大臣们也不敢不操心,天下万民都是要操心的……”
真是越扯越远。柳莺兰眉心轻皱,想笑又笑不出来。凌绍这皇位说到底来路不是很正,外头素来有风言风语,这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能不能办好说起来至关重要。皇帝才能过万寿节,倘或凌绍不办这万寿节,怕是外头的传言愈发厉害,总归是祸根。
只是这些浅显的利害凌绍自己岂会不知?
“公公不若同我透个实底,陛下为何不肯过这万寿节?”柳莺兰问道。
吉庆愣了一下,显然一时拿捏不住该不该说,柳莺兰也不急,只等吉庆默了会,然后听他垂着眸低声道:“若是为了陛下好,奴婢也不怕掉脑袋,实话跟您说了,陛下寿辰这一日不仅是太后的忌日,也是先故太子和太子妃的忌辰。”
柳莺兰蓦然扭头,然后轻嗤,“公公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只怕是皇后娘娘都不敢多劝这一句吧。”
凌绍待故太子那情谊傻子都瞧得出来,和故太子有关的事情,凭她岂敢提起?
“就一句。”吉庆暗暗竖起一个手指,“昭仪您就提一句,旁敲侧击恨也好,若是陛下不高兴您马上不提就是了,依陛下对您的盛宠绝不对动怒。”
柳莺兰没做声,她提一句虽然不难,却是靠她的恩宠去搏,这事皇后龚贵妃文妃都使得,纵使凌绍不悦也无非是冷待几个月罢了,只要她们身后的母族在一日便不会失宠。而她的恩宠只靠着凌绍那么一些喜欢,倘或凌绍不喜欢了,便是她的灭顶之灾。
“公公可别为难我了,我不过小小昭仪哪里能左右陛下心意,公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吉庆恳切道:“您就当帮帮奴才们吧,咱们阖宮的奴才都记着您的好呢。”
柳莺兰不应,吉庆正待再劝,长乐殿的殿门开了,三两大臣垂头丧脑地从里头出来,柳莺兰垂下头往后避了避,等着里头凌绍宣召。
“鸾昭仪。”靳怀落后两步从里头出来,见着柳莺兰停下见了个礼。
“靳少卿。”柳莺兰也回了他一个礼,抬眸间见着靳怀身边还立着一人,一身绯红官服器宇轩昂,一看便是不凡。
“这是武安侯,何无衣。”靳怀开口便说明了那人的身份,手肘往后捅了下何无衣的手臂,“侯爷,这就是鸾昭仪,上回在南苑还救了驾来着,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的丈夫了。”
“见过侯爷。”柳莺兰低首又同何无衣互见了礼,忍不住抬眼多瞧了他一眼。
传言里的武安侯英武俊朗果真所言非虚,往面前一站便是浩然正气,那种不动如山的稳健持重叫人见之便心安,果真不愧是边疆的守护神。
“哪里就敢当什么女子中的丈夫了,”柳莺兰道:“承平郡主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靳怀笑笑,也没多说话,拱手告辞:“昭仪候在此处是来陪陛下用午膳的吧,微臣等便先行告退了。”
靳怀同何无衣走了,吉庆从殿中通禀出来请柳莺兰进去,柳莺兰进了那殿门便见着凌绍斜靠在龙椅上没正行的模样。地上两个小太监朕蹲着清理纸屑,柳莺兰瞥了一眼,应该是撕得稀碎的奏章,瞧那雪花满地的样子,恐怕还不止撕了一本。
柳莺兰不禁想起了方才出去的三个大臣,那官帽上挂着的估摸就是这些纸屑了。
“陛下倦了?”柳莺兰在龙椅旁蹲下。
凌绍闭着眼,手背漫不经心地抚过额间,红宝石戒指划过他坚挺的鼻梁。
“叫他们叨叨地头晕。”
柳莺兰握住凌绍的手腕,“那臣妾给陛下按按?”
凌绍笑了。反手抓住柳莺兰的手腕拉她坐上龙椅,“你这手……”凌绍捏住柳莺兰的指尖,“还有力?”
柳莺兰咬住柔软的下唇,眸里几分羞赧又诱人,“陛下惯是会嘲笑臣妾。”
凌绍将柳莺兰的手指握入掌间,待着疲惫的眉眼间重新染上兴味,正待开口。
“陛下。”吉庆在御案前跪下,手中高高捧着一叠册子,“奴婢有事要禀。”
凌绍不耐地皱了皱眉,还是按住了性子,“说。”
吉庆道:“这是宫里二十四局准备办万寿节给理的章程,特送来与陛下过目。”
柳莺兰的心间一沉,与凌绍之间才寻摸出的那么点子旖旎霎时就在眼前碎了,凌绍那倏然落下去的眉眼,叫她后背都跟着凉了。
凌绍没扭头,只是道:“朕何时说过要大办万寿节?”
吉庆也不敢抬头,早前打了百遍的腹稿此时也不灵了,临时拼凑道:“陛下是天子,天下万民都盼着这一日,每年过万寿节也是祖宗循例,奴婢们自然要尽心准备着。”
“呵。”凌绍冷笑了一声,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握成拳,“洪吉庆,你是愈发会当差了。”
“奴婢不敢当。”吉庆慌忙磕下头去,却仍是要道:“奴婢跟随陛下多年受陛下恩德,奴婢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奴婢能报答陛下的就是办好陛下身边的差事。常言道主辱臣死,倘若外头有风言风语便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的死罪。”
“外头有传言朕便要顾吗?”凌绍的眉眼乍现冷厉,“若是有本事朕这张龙椅由他们来抢!朕瞧着做了这总管太监管得是越来越宽了,既叫你操心这么多,那从今日起你便别在长乐殿伺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23
朕心中无时不刻都记着朕的太子哥,但是朕可以记得,别人没事不许瞎提,因为他们都不配。除了媳妇。